香港人是個品牌 項明生
去過百幾個國家旅遊的項明生,說出一段經歷:「我試過在非洲,拍了一段短片,說自己是香港人。短片放上YouTube後,引來無數五毛留言,問我為何不自稱中國人。」
一段經歷,可作幾個層面的解讀。一:中國果然跟非洲國家友好。二:大陸水兵的翻牆能力實在高明。三:項明生不是一位見到日本旅遊受歡迎,便集中火力介紹日本食買玩的旅遊節目主持。
「以我的年紀,不會太輕易動用真感情。最近,看新聞,還是看得我哭出來。香港的年輕人,將香港人這個品牌展現給全世界也看得到。我以身為香港人而自豪,尤其為香港的年輕人驕傲。」
15歲由成都到港。「人生頭15年,在大陸;有35年,在香港。我認同自己是個香港人,因為,我認同香港的核心價值。我不是大陸人,見到他們的行為,會羞愧,會忍不住批評他們。」雖然國語靈光,項明生也應該當不成特首、高官、警務處處長、建制派議員……
撰文:方俊傑
攝影:黃雲慶
《足足五萬年 西遊記》及《提前退休!坐郵輪遊冰島、大西洋、太平洋》,前者完美演繹深度遊,後者則加入商業元素,符合不同讀者的口味。
派報紙新移民到董事
害項明生無法迎合偉大祖國的,是他的阿爺。血緣上的阿爺。「爺爺的爸爸是四川教育廳廳長,曾經很富有,坐擁幾條街物業。1949年,全副身家給沒收。」國共內戰。「爺爺在20年代去過法國留學,原本是個大學教授。文革時,懂外語,去過外國留學的,全部被視作間諜,他被大學辭退,日日留在家教我法文。」項明生自小聽爺爺教授法國大革命、文藝復興,內心傾慕西方文化,偏偏生活於成都盆地,無法動彈,難免鬱悶。「身邊小朋友愛看中文書,我看雨果,香港人說的《孤星淚》,大陸人說的《悲慘世界》。爺爺常說:『世界好大,千萬不要以為自己認識的,是全部。』」
1985年,移居香港。在美孚跟另外一家人屈於同一個單位。「朝朝派完報紙,才上學,日薪15元。在學校,給同學嘲笑,問我喫不喫蕉。我哪裏聽得懂廣東話?以為就是問我吃不吃香蕉,我一說吃,他們便笑得很開心。我不介意,你取笑我,其實在幫我,益我,教我。」在大陸早早練就一身考試好功夫,來香港會考,輕易奪得1A2B4C佳績,轉入另一間名校。「我是一台考試機器,香港有一個公平的考試制度。」
若干年後,派報紙的新移民,成為日資SONY的董事。「開始跟當年嘲笑我的舊同學越拉越遠,最終分道揚鑣。」
因為大學畢業於90年代,撞正移民潮。「好多人移民,中層讓出大量位置給一班𡃁仔上,社會的向上流動性,很明顯。」項明生懂日語,先在富士菲林打了幾年工,眼見菲林相機終會被數碼化取替,當機立斷,跳槽到SONY Playstation做開荒牛,負責市場推廣,一做做了15年。「我的成績,完全靠銷售數量支持。PS2賣百幾萬部,PSP賣幾十萬部,很彪炳。關下游的我甚麼事?日本上游生產出甚麼產品,已經決定了好賣不好賣。」
不關你事,月薪過10萬還是袋袋平安的。這跟愛推卸責任的香港政府高層,一樣。
2016年走訪瓦努阿圖的項明生,發現當地人根本不知道香港這個地方,他們只擔心國家快沉沒。
四十歲的人生下半場
轉捩點在40歲。旅遊,對項明生來說,由娛樂,變做事業,甚至使命。
「我第一次旅遊,在大學一年級。覺得自己辛苦了三年半考入港大,要放假。為了有更多時間旅遊,刻意選讀一年只需交一份論文的哲學系。靠補習,儲了買機票的費用,舅父借了1,000美金給我作食宿費。拿着1,000美金,我去英國玩了五個月。」
睡火車站、街頭、機場、教堂,甚至墳場。往後,去印度與尼泊爾,去中國大陸,也是一個人孭着背囊便出發。「那時,香港沒有旅遊雜誌,沒有旅遊KOL,沒有人覺得靠旅遊可以賺錢,以為旅遊只是花錢的娛樂。」踏入40歲,覺得自己進入人生下半場,開始不安於室,開始厭倦朝朝8點起身返工的生活,居然自資推出一本遊記。「作為一個做市場推廣的,首先,要把市場分成不同板塊。在旅遊書的市場,一邊是攻略,食買玩,很多人做;另一邊是注重深度的,把文化、宗教、建築、語言,放在旅遊上,無人做。有知識的,例如陶傑例如蔡瀾,不屑寫遊記;寫開旅遊書的,知識不足夠,只可以一直膚淺。我就把握當中空檔。」
第一本作品,銷量不錯,但版稅也只不過由幾百到幾千,還好,開始有出版社邀請出書,有專欄邀約。他索性裸辭。「人一生總要浪漫一次。我的起點很低,一天賺15元也生活到,給自己三年時間,衰到貼地,大不了回去派報紙,nothing to lose。」於是,他又食正了另一次浪潮。
「我的一代,不錯,向上流動是比較容易,不過需要循規蹈矩,逐層逐層上。今日,有互聯網,有社交媒體,自由工作者比較容易生存,不用慢慢爬上去。」最重要找到自己的天地。「深耕自己喜歡的一塊地就可以,塊地毋須很大。像我,10年了,你上網搜尋深度旅遊,還是只有我的名字,後無來者。是有點悲哀。不過,有一班富有的中產,上了年紀的知識分子,坊間任何旅行團滿足不到他們,反而會跟我去看明治維新的歷史。人數不多,卻是我耕耘後見到的成果。在杜如風、周奕瑋以外,總有不只滿足於口腹之欲的人。」
「做慣市場推廣,你會明白,貨品,不是說量,便是說質。一是做Uniqlo,一是做Hermes。做中間的品牌?不湯不水浮浮沉沉,不會有人記得。」
翻看項明生facebook,發現他不單有參與反送中遊行,更表示會「誓死捍衞 香港市民示威的權利」。
旅遊是普世價值的糖衣
遊遍全球,要項明生選擇一處地方定居,還是香港。「香港地方細,即是方便。在香港,賺錢也容易。而且,香港公平、自由,只不過沒有民主。」以前,香港或者是福地;今日?項明生也身受其害過。
兩年前,項明生被男學生指控非禮,事件擾攘大半年,警方宣佈結束調查。「個個話我犯罪,正在坐監,好多道德判官將案情繪形繪聲描述出來,判我死刑。到警方還我清白,無人再品題。香港人係好鍾意睇人仆街。」
「我要多謝網絡欺凌。由15歲到港開始,讀港大,入SONY,一直順風順水,無挫敗過。慶幸當我在48歲時跌一跌,身段還柔軟,還可以企返起身。如果是58歲、68歲,跌一跌,可能骨都斷。」
「近30年,大陸崛起,香港叨到好多光,風光了30年。事實上,香港還未配得上如此富裕,香港人的教育水平,未追到日本、北美,但生活水平已經超越。新一代,好得多,上一代,即50、60歲的一代,不會留意到自己的行為對其他人構成困擾,不會反省,不會覺得是一項問題。以前,旅遊未普及,去日本的機票一萬元一張,是住在半山受教育人士的專利,現在牛頭角順嫂也可以買張幾百元的廉航機票,小時候沒有受過禮儀的訓練,自然會引起衝突。香港的平價旅行團,在外國的情況,跟大陸大媽團相比,是五十步笑百步。」
所以,特別希望將普世價值灌輸給香港人。「何謂普世價值?普世價值是全世界很多人類將污染清走,慢慢積累出來的精華。香港人未必有自覺,但中國人簡直反普世價值。香港人三個字,重要過另外三個字,我很不想香港人這三個字會被污名化。」香港遊客,簡單如別在車廂高談闊論,別訂了餐廳位置後臨時甩底,已經功德無量。
明知說教沒人愛聽,才嘗試在能力範圍內,盡量潛移默化。「在電視節目,談明治維新,就是想說明日本為何會發展出今日的文明,換到全世界的尊重。旅遊是糖衣。用旅遊來包裝過,大家就會覺得一切也好睇得多。我就用旅遊來包裝普世價值。」
項明生表示,當香港走到最壞的情況,才會考慮離開。
鬥長命 見證《Imagine》成真
項明生有一個女兒,再愛香港,也有想過離開吧?「未到最壞,也不會走。」何謂最壞?執法人員向市民掟催淚彈也不算最壞?「有朝一日,我們變成大灣區人,無港幣,無得上facebook,無得上YouTube,肥佬黎給拘捕,我會走。香港已經不再是香港。不過,走,也不一定似上一代,只會移民美加發達國家,我情願登上郵輪,一路兜圈一路兜圈。」
「短時間內,看見香港發生的事,大家一定情緒低落。長遠計,還是樂觀的,全球化無人能擋,特朗普不能,習近平也不能。總有一日,《Imagine》的歌詞會成真,地球變成一條村,再沒有國家之分。我們就是要鬥長命。有個菲律賓人,做了700隻熱狗去金鐘派給年輕人。一個外國人尚且愛香港如此,我們怎可以不珍惜自己?」
項明生沒有哽咽,也沒有預先準備紙巾。感官上,確是真誠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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