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朱良春现象”
艾御享堂
大约在25年前，为恭贺朱良春先生从医六十周年，中国中医研究院（现中国中医科学院）王立教授曾写道：“深感先生在中医学术领域中的大家风范，博采百家，自成系统。更难能可贵的是，先生平生所处，偏于东南一隅。故我尝语友人：当今中医居地区一级，而影响及于全国者，朱老一人而已。”这现象值得我们深思，如何更好地发挥中医药特色优势，有其重要的现实意义及深远的历史意义。
国医大师朱良春（1917-2015）
我从1956年毕业实习起跟师朱良春，承蒙老师指导，获得当时毕业成绩总分第一名。后又蒙老师厚爱，我被分配到南通，在老师指导下工作并继续学习，直至1978年。从师14载，几未间断，老师对我倾囊相授，使我受用终生。18年前，我在一次谢师感言中，就王立教授之前发表的观点，提出“朱良春现象”，后被多家媒体引用。现再就这一“现象”，谈一下对中医学术继承及创新的看法。
疗效是块试金石。朱良春是临床大家，卓著的临床疗效堆砌成他无穷的魅力。他强调：“中医之生命在于学术，学术之根源本于临床，临床水平之检测在于疗效，所以临床疗效是迄今为止一切医学的核心问题，也是中医学强大生命力之所在。”他告诫我们，临床疗效是中医安身立命之本，是中医学术的核心竞争力。
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朱良春老师始终关注临床疑难病及危重病，尤其是西医尚无法治愈，或当下治疗方案副作用大、治疗费用昂贵的一些病患。其对顽痹（类风湿性关节炎、强直性脊柱炎等）、痛风、肝硬化、慢性肾炎、肾功能不全、心脑血管病、乙脑、肺结核、肺脓肿等的治疗，往往出奇制胜，力挽沉疴。
1963年，朱良春在《中医杂志》曾连载《虫类药的临床研究》系列文章，在中医界引起了重大反响。例如，文中“水蛭”条下提及其可用于治疗胸痹心痛。
我在跟师临证过程中常见老师将冠心病心绞痛、风湿性心脏病等循环系统疾患，按中医“心痹”辨证论治，常用水蛭、全蝎、蝉蜕、䗪虫等虫类药物，多能收到常规药物治疗难以达到的临床疗效。
约40年后，以5味虫类药为主组成的“通心络”治疗冠心病心绞痛，荣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实为对朱良春虫类药研究心典之肯定，亦为后学者之示范。
肺脓肿是20世纪发病率及病死率较高的疾病，抗生素在脓肿形成后便无能为力，胸外科治疗有其严格手术指征，且基层医院难以普及。
朱良春深入民间采风，与农民同吃、同劳动，发现擅治“肺痈”的民间医生成云龙，将其请来医院系统观察诊治过程及疗效，还为其开设肺脓肿专科病房，我有幸参加了其中的攻坚阶段。部分患者来院时持续高热40℃，咯吐脓血，生命垂危，来院后一旦确诊，便开始服用铁脚将军草（金荞麦）单一中药制剂，一般用药1~2日体温即可恢复正常，随即转危为安。当我亲眼看到中医药的良好效果及强大优势时，总会忘记之前日日夜夜的辛劳。
记得最严重的一名患者，两肺23个病灶，5次血培养均为金黄色葡萄球菌生长，确诊为金葡菌败血症伴多发性肺脓肿。这位病情严重的患者由我主管，所以我清楚记得他未使用任何抗生素，完全使用以金荞麦制剂为主的中药治疗后，最后患者两肺脓肿、空洞均愈合，血培养转阴，痊愈出院。此
项研究后经与中国中医研究院药物所专家合作，系统观察506例，均有治疗前后胸片对照，效果奇佳，治愈率93%，胜出当时多种广谱抗生素的疗效。20世纪80年代荣获国家科技发明奖及卫生部一等科技成果奖，是我国对外介绍中医药十三项成果之一。
中医的特色优势不是口号，不是空话，一份事业如此，一个医家也如此。继承与创新是中医药发展的永恒主题，继承是创新的基础，创新更是继承的动力。朱良春勤于耕耘，学有渊源。我记得早年跟师学习，每次早或晚请教时，老师多正伏案阅读或笔耕不止，令我不忍打扰。他坚持“每日必求一得”的刻苦钻研精神，上自《内经》《难经》《神农本草经》，下及历代名著，尤其对清代叶天士、蒋宝素和近代张锡纯等名家著述，无不用心博览。
朱良春师承于中医大家章次公，对《伤寒论》及《金匮要略》作过深入研究，并从中领悟辨证精髓，尝以经方起大疴。我随朱良春老师学习时，常见其以大承气汤加味治疗乙脑、高热、神昏，取效卓著。
朱良春老师曾对《千金方》系统分析研究，吸取其简、便、验、廉的特色，并注重搜集、开发民间有效的单方草药如季德胜蛇药、陈照治瘰疬（淋巴结核）的拔核药，成云龙治肺脓肿的铁脚将军草，并产生巨大社会及经济效益。朱良春老师常云，只有将基础理论乃至草头方药进行深入学习研究才是全面继承，方可系统整理，进而发展、创新、提高。
朱良春对虫类药悉心研究数十年，从《神农本草经》《伤寒论》《金匮要略》及历代医家著作，以至民间验方，广泛搜集，注重验证，结合药物基源、有效成分和现代药理研究系统整理，于1978年著述出版我国第一部虫类药专著《虫类药的应用》。
本书在全面继承历代文献中的虫类药研究基础上，又有切于实用的多处创新，尤其在疾病谱发生巨大变化的当今，为治疗许多现代疑难病、肿瘤、心脑血管病另辟蹊径，为中医药特色优势的发挥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给中医学乃至整个医学界留下深刻印象。
朱良春受到章次公先生“发皇古义，融会新知”思想的影响，一向重视对现代医学的学习，取其长处，为我所用。据我的学兄、医学史专家马伯英教授考证，朱良春为我国最早撰文提出“辨证论治与辨病论治相结合”的学者。
他强调，中西医各有所长，辨证论治是中医的特色所在，不但不能丢弃，而且要不断发扬。中医辨证结合西医辨病，宏观与微观相参，使治疗各具针对性，有利于提高疗效。
朱良春在《21世纪中医的任务及展望》中指出：“中医药学是一门科学，应当随时代的发展而不断充实、创新，因此中医药必须实现现代化，这是摆在21世纪中医面前不可推卸的重要任务之一。”
朱良春深造于经典，创新于现代，卓越的继承成就了超群的创新。“朱良春现象”揭示出中医药继承与创新的可循规律，折射出中医药学扎根临床、发扬光大的真谛，是不可多得的宝贵财富。后学者可以从中借鉴，为发挥中医药学的优势和特色作出应有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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