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温胆汤"领悟中医

从"温胆汤"领悟中医

原创 艾永昌 艾御享堂

中医之道，不在方药之堆砌，而在气化之枢机。一方有一方之天地，一法有一法之乾坤。今以温胆汤为镜，可照见中医理论之深潭，洞察人体气血津液之变局。此方看似平易，实则内藏机锋，上可调神明之府，中可理升降之轴，下可涤秽浊之根。

一、胆府中通，三焦水暖温胆汤之组方，乃中医“和法”之典范。其基本构成为：半夏、竹茹、枳实、陈皮、甘草、茯苓（经典配伍，剂量随证化裁）。粗观之，无非化痰理气之品；细究之，乃是一幅动态的气水循环图。

1. 胆者，中正之官，决断出焉
《内经》云：“胆者，中正之官，决断出焉。”此非指胆之形质，乃言其气用。胆禀春木之气，主生发、疏泄，为人体气机运转之枢轴。胆气调达，则五脏六腑之气皆顺；胆气郁遏，则周身气机皆滞。更妙者，胆居少阳，为“游部”，通达表里内外，连接阴阳上下，乃人身第一门户。

2. 何以“温”胆？
胆为清净之府，喜宁谧而恶烦扰，喜温和而恶寒热。所谓“温”者，非用大热之药以暖之，乃恢复其温和畅达之本态也。犹如春回大地，冰雪自融，草木自生。胆气失和，多因情志不遂，痰浊内扰，致其郁而化热，失其中正之性。此时胆府不温而似寒，实为郁热深伏，气机壅塞。温胆汤不用大寒大热，而以平和之品，复其温和之常，故名“温胆”。

3. 方解气化之妙
半夏、陈皮：开郁结，降逆气。此二味为核心，半夏辛开散结，降胃逆以通道路；陈皮理气化痰，醒脾胃以畅中州。胃气降则胆火随之下行，中焦运则痰湿无以滋生。

茯苓、甘草：培中土，渗水湿。茯苓甘淡，健脾渗湿，导浊阴从小便而出；甘草和中，坐镇中州。土厚则木不易摇，水湿去则痰无由生。

枳实、竹茹：清郁热，展气机。枳实破气消积，如利斧开山，通彻三焦之滞；竹茹甘寒清化，清胆腑郁热而不伤中阳。二者一升一降，一清一疏，令郁闭之气得展，浮游之火得清。

全方不治胆而胆气自和，不清火而火热自退，不安神而神志自宁。何也？斡旋中焦，通达三焦，令气顺水行，阴阳自通耳。二、痰气交阻，怪病之源温胆汤所治，核心病机为 “痰气交阻，胆胃不和” 。此八字，可解万千疑难。

1. 痰为百病之母，气为诸疾之先
痰非独指咳吐之物，乃体内一切不正常水液凝结之物。气行则水行，气郁则水停。胆气不舒，三焦水道壅滞，水液凝聚为痰。此痰随气升降，无处不到：

上犯于头，则眩晕、头痛、失眠、多梦。
阻滞于胸，则心悸、胸闷、烦躁、善太息。

扰乱神明，则疑虑、恐惧、健忘、乃至癫狂。
流窜经络，则肢体麻木、结节、肿痛。

此即古人所言“怪病多痰”、“百病皆由痰作祟”之理。温胆汤化痰而不燥，行气而不破，正是对治此类病证之金钥匙。

2. 胆胃不和，升降逆乱
胆与胃，同属阳明、少阳系统。胆木之气宜疏泄，胃土之气宜通降。胆火下潜以温肾水，胃气下降以助消化。若胆气横逆，克犯胃土，则胃失和降，出现呃逆、嗳气、脘痞、纳呆。反之，胃气不降，壅滞于中，亦能阻碍胆气之疏泄。温胆汤通降胃气，即是安抚胆木，此乃“腑以通为补”之妙用。

3. 三焦为决渎之官
三焦者，元气之别使，水谷之道路。温胆汤通过调理中焦，影响上、下二焦。中焦气机一转，上焦之郁火得降，下焦之浊阴得泄。故本方虽立足中州，实则统筹三焦，对于上热下寒、内外不和之复杂证候，尤为适宜。

三、疑难案例举隅案例一：不寐十年，从胆论治
患女，42岁，不寐十年余，服安神补心之药无数，效微。症见：入夜则精神反振，思绪纷纭，难以入眠，即便入睡亦多梦易醒。平素心烦易怒，口苦咽干，胸闷脘痞，时欲呕。观其舌，红苔黄腻；切其脉，弦滑而数。

此乃典型痰热内扰，胆胃不和之证。前医多以心肾不交、血不养心论治，未察中焦枢机之壅塞。胆热上扰心神，故不寐；痰浊中阻，故脘痞欲呕。投以温胆汤原方，加重竹茹之量，以清胆热；加黄连少许，清心火以助眠。

方义：半夏、陈皮、茯苓、甘草（二陈汤底）燥湿化痰，理气和胃；枳实行气破滞，竹茹清胆宁神。胆清胃和，神自归舍。患者服七剂后，睡眠大为改善，胸脘宽舒。此案明示：神不守舍，未必虚也，腑气不通，浊气上冲，亦能扰之。

案例二：眩晕呕吐，痰浊上蒙
患男，43岁，体丰腴，发眩晕，如坐舟船，天旋地转，伴恶心呕吐，耳鸣如蝉。西医诊断之类疾，屡治无效。察其症，头重如裹，胸膈痞闷，纳呆乏味，舌苔白厚腻，脉濡滑。

此属痰浊中阻，清阳不升，浊阴不降。清窍被蒙，故发眩晕。治当化痰降浊，升清开窍。用温胆汤合半夏白术天麻汤化裁。

方义：温胆汤涤痰降逆，通利中焦；加天麻以定风，白术以健脾。痰浊去，中焦运，清阳得升，眩晕自止。此案可见，“诸风掉眩，皆属于肝”之外，更有“无痰不作眩”之至理。治肝不忘治痰，治痰不忘调气。

案例三：心悸怔忡，惕惕不安
患男，28岁，脑力劳动者，常心悸怔忡，自觉心跳如擂鼓，惕惕然不能自持，甚则恐惧欲死。心电图等检查无异常。伴有失眠、盗汗、口干不欲饮，舌红少津，苔薄黄，脉细数而滑。

初看似心阴不足，虚火扰神。然细问之，其人多思善虑，脘腹常胀，大便黏滞。此乃痰火互结，扰动心神。虚火有之，然痰浊为其根基。单用滋阴，恐助其湿；纯用清火，易伤其正。予温胆汤加黄连、丹参、麦冬。

方义：温胆汤清化痰热，理顺气机；黄连清心火，丹参活心血，麦冬养心阴。痰热一清，气血自和，心悸自平。此案揭示：心悸非独在心，胆气不舒，痰火内动，亦是常见病机。

四、圆机活变，触类旁通温胆汤乃一灵动之方，犹如围棋定式，死记则窒，活用则灵。
气郁甚者，合四逆散，或加香附、郁金，增强疏肝解郁之力。

痰热重者，加黄芩、瓜蒌，即成清化热痰重剂。
兼心神失养，见虚烦不寐者，加酸枣仁、知母，便是酸枣仁汤之意，养中兼清。

兼瘀血阻络，舌有瘀斑，加丹参、川芎，气血痰瘀并治。
更年期诸症，潮热汗出，情绪不稳，合甘麦大枣汤，调枢机，养脏躁。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关键在于紧扣 “痰、气、热” 三字，察其舌苔之腻，脉象之滑，证候之烦闷、痞满、呕恶，便可放手施用。编后：方舟虽小，能渡苦海温胆汤，一方小舟耳，然其承载的，是整个中医气化理论之精华。它告诉我们，治病当求其本，本于阴阳，本于气血，本于津液。它启示我们，人体是一个动态的整体，一处壅滞，周身不遂。它告诫我们，勿被“虚”、“实”之名所惑，气机通畅，便是补药；痰浊一去，即是扶正。

通过温胆汤，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化痰清热，更是恢复人体自我调节的圆运动。胆气春升，胃气秋降，脾土斡旋，三焦通畅，如此则阴平阳秘，精神乃治。此乃中医之魂，亦是吾辈当穷毕生之力，孜孜以求之道也。

悟透此一方，则黄连温胆、蒿芩清胆、十味温胆等变化之方，皆可了然于胸；进而触类旁通，于整个中医方剂之海，亦能窥见其波澜壮阔之气象。是为从温胆汤领悟中医之微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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