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左耳 神的右耳 林子祥
林子祥71歲,見面握手依然穩重有力,若非天雨,今天本來去舂坎角郊遊拍攝。他說:「平時打golf等如行慣山啦。」開show狀態甚fit,唯一是,我早前在其他表演場合見他,會不自覺按着耳朵……
2003年,林子祥在紅館演唱,失足跌落升降台,右耳骨裂腦現血塊,一度昏迷。創傷,永不能完全康復。他說:「我現在和你傾偈,其實一直耳鳴,不為意時唔覺,一靜下來就V住,所以唱歌用ear mon,左耳留番聽真聲,右耳要不斷調節大細volume,所以多了這小動作。」
對音樂人而言,打擊不可謂不大,但淡淡道來,自嘲神神哋,很好。樂觀去想,左耳正常,是人耳,右耳選擇性失聰,乃是神耳──阿Lam是否out咗?同葉蒨文是否感情亮紅燈?十年前可能仲係問題;現在,一一輕舟已過萬重山,神級地位豈用爭朝夕長短,老來有伴毋庸旁人說三道四,甚至以前絕口不提的前妻吳正元,這次都融入閒話家常之中。
六十耳順(置若罔聞也是一種順),七十從心所欲,他口頭禪「好似我呢種老人家」,老有老好,老當益壯。大家記得他跌倒,卻忘了跌倒前一刻他在唱《男兒當自強》,昂步挺胸,總要邁步向前。
撰文:余家強
攝影:羅錦波
邁步向前
今次製作單位事先與林子祥遠赴英國拍攝特輯,阿Lam在那裏度過青葱歲月。「會考之後去Denver讀lower six,之後一間學校在中部。」對,殖民地學制與英國一樣,令人懷念。
「成間學校連埋我得三個華人,幾孤獨,亦或多或少遭受歧視,好彩其中一個識詠春,打低過鬼仔。」似李小龍?「李小龍都未流行。」的確夠歲月悠悠。
「英國有度好,歷史深,永遠不變。唔似香港,小時候記得的,統統拆晒。這次重遊舊地,除了校舍改成住宅租售,每條街位置都一樣,感覺即刻返晒嚟。」
最開心聯絡上一位八十多歲高齡的退休恩師,將會來港睇他演唱會。
林子祥的青葱歲月究竟如何?不客氣地說,就是廢青。
父親是婦產科名醫,阿Lam說:「爺爺也做醫生,爺爺的弟弟也做醫生。」他自己男拔萃畢業,60年代負笈英倫,從上述華人學生之少可知,天之驕子了。「我並非晒命,恰恰相反,我讀書一嚿雲,全部fail。那四、五年,前半寄宿,後半索性和弟弟離校闖蕩。」
廢青卻有廢青想法。「我感受那裏的歷史和文化,決定吸收甚麼、運用甚麼。那時有The Beatles、Rolling Stone、Eric Clapton,後來還陸續有Elton John等等,入晒腦,但寫出來唱出來,可以變新東西。我的志願其實不是音樂,是搵到自己。否則硬塞硬背,個個機械人了。」
都對都對,輪到兒子林德信讀書時,身為人父說:「一早知他並非醫生材料,但我想過他做則師,結果都任由他闖。他和我太相似,都是去完英國去美國、自己寫歌、回港碰機會。我找不到理由阻止他。」阿Lam開明,沒行使雙重標準。
這件事,很啟發,很西化,令我想起他主演的《英倫琵琶》主題曲:
能共你,同上路,何用理誰技更高?
──《邁步向前》
人人以為林子祥會移民,結果,他沒有。
究竟天有幾高
林子祥忽然說:「那時The Beatles已經有Apple。」
我知,他們創辦的唱片公司嘛。
「你知?好多後生仔只知Apple係iPhone,我呢種老人家,不用iPhone。」林子祥坦言,兒子的音樂路比他難行:「以前真係會望吓個天諗吓有幾高,於是有了那首歌。」
我想飛,飛進星河路。可惜天雖我能望到,卻是太高,捉不到。
──《究竟天有幾高》
係發夢呀,但不發夢,何來創意?「現在太先進,塞到滿唔使幻想,篤住手機,傾偈唔會望住人講,交流cut晒,無感情,Hip Hop講吓今日去打交去扑人;但寫番以前那種歌,或者又被嫌乜咁老土,世界已經不同。
「Alex哼作品給我聽,我也不明白。唔緊要,他不同我不同顧嘉煇先生,他無嘢需要交代,到一天搵啱出路,才需要交代清楚。
「我幸運,作曲時的想法都與合適填詞人溝通、表達到。」所以大碟之中最有紀念價值是《創作+流行歌集》(1988),封套與一班幕後精英合照。「有些已經不在了,例如林振強。」
大碟大碟,總要成張的好,林子祥對網上逐個mp3 file賣不以為然,近年他專做靚聲碟。
「所有事都循環。所謂靚聲碟,只不過返回黑膠。以前一支結他、一支bass、一個keyboard、一set鼓,四人band加上歌手在studio一齊live,必然最正。後來乜都digital,分開錄,鼓都不用打了,還有甚麼意思?
「現在追求番靚聲,就是追求番真實,甚至聽到樂手唞氣、打噎咩都好,要有番人的元素。」
唱片零售店紛紛結業,寄望聽眾靜心接收足一張大碟的完整概念和訊息,越來越難,林子祥說,搞演唱會就是把幾十首歌串連成故事,起承轉合,抗衡快餐即食即棄。
2003年,林子祥在紅館演唱會失足跌落升降台(上圖),右耳創傷永不能完全康復。
最愛是誰
他補充:「以前一年出兩張唱片,可以趁重做靚聲碟改善技巧。50年前和50年後講同一句說話,感覺肯定不同,例如80年代唱《最愛是誰》……」
係囉,後來都分開了。
林子祥笑道:「作曲的盧盧(盧冠廷)跟太太很好。」填詞的潘源良和歌者自己則波瀾起伏了。潘源浪為李麗珍離婚、糾纏30年終於別戀另娶,至今熱話;林子祥離婚與「情人知己」葉蒨文結合,後來又屢傳情變。
卻怎說呢:
在世間尋覓愛侶,尋獲了,但求共聚。
──《最愛是誰》
愛情本意如此簡單,如此自私而已,與旁觀者何干?
「我說讀書無用,我志在融會文化和感受。Sally(葉蒨文)成日笑我唱歌一『入』就哭。她恰恰相反,她在台上從未哭過,因為她根本不知自己唱緊乜(自幼沒讀中文),歌詞逐粒字可能識,加埋就唔明,但唱出來觸動到人。Sally是奇蹟,是個天生歌手。」
或者亦能解釋到何以兩口子屢傳意見不合。阿Lam性情中人多愁善感,葉蒨文則神經大條。
「她今次不做我嘉賓了,但很在意於production。」
提起舊歌翻唱,老夫老妻還能開口《分分鐘需要你》嗎?
「就咁講,未必可以,大家不同了;但放入音樂去唱,magic仍在,永遠不會走。音樂有這度好。」
談完兒子和太太,林子祥尚有母親在堂,是瑜伽師傅。「不可能做齊全套了,她仍堅持每日做一part。可惜我懶,她教我做望高望低的眼部瑜伽都沒跟,她九十幾歲都無老花。」
女兒April呢?「她們那邊吳正元也做瑜伽,開班,April便去教。」前妻吳正元與奶奶有共同興趣,兒子林德信也玩得很專業。留意,林子祥用「那邊」字眼,因為女兒較親近媽媽吳正元。這家族,父系沒繼承醫生世家,母系倒延續瑜伽世家,也算一種維繫。
不過,人,尤其年紀大了,總要學習孤獨。「如果打字打40年,邊個都悶瓜啦。我勝在有創作拉住我,做幾耐還可以,腦袋成日撻着運轉,無生銹得咁快。不只音樂,我在屋企對住傢俬,靈感一到,都會想髹吓唔同色、擺擺唔同位置。」
係幾阿伯生活呀,但開心就得。最愛是誰,其實最先要愛自己。
後記
林子祥說:「我對電影興趣比音樂更早。」並非自吹自擂,無關頴撈。
林子祥電影生涯之豐富,單計許鞍華導演的,《投奔怒海》(1982)講越南難民,《今夜星光燦爛》(1988)講八八直選,在在與本土息息相關,而且很熱血。
與此同時,林子祥永遠予人鬼佬般的疏離感,他究竟關不關心香港?
「我在這裏出生,回來唱歌,這班人很快便接受我,一接受便四、五十年,還介紹給仔女、孫兒聽。我對香港怎會沒感情?」林子祥說,人人以為他隨時移民,結果就係無。
退休都不會?林子祥失笑:「退休?」也是,71歲,該退一早退了,該不退,他仍是紅館常客啊。
光陰究竟算快抑或慢?我看着他滿頭白髮,赫然醒起在主演電影《一咬OK》(1990)似曾相識。阿Lam說:「那時染白,現在沒染黑。」
人生一晃眼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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