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2月4日 星期一

离弃这种物质主义的精神修行

离弃这种物质主义的精神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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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萨钦哲仁波切 

在佛教中,任何建立或强化这四种见地的行为,就是正确的道路。即使形似仪式性的修行,例如焚香或修持神秘禅定及咒语,都是为了帮助我们专注于这四种真谛而设计的。 

  而任何与这四种见地矛盾,包括有些看似慈悲的行为,都不是佛教道路的一部分。甚至空性的禅定如果不符合这四种真谛,都会变为纯然否定,只是断见之道而已。 

  为了沟通起见,我们可以说这四种见地是佛教的主干。我们称之为“真谛”,因为它们是单纯的事实。没有人制造了它们:它们不是佛陀神秘的天启,也不是佛陀开始教法以后才变成的事实。依照这些原则生活,并非仪式,也非技巧;它们不属于伦理或道德,也无法被专属或独享。在佛教中,没有所谓的“不信神的异端”或“亵渎上帝者”,因为不存在你必须忠诚的对象,也没有可以污辱或怀疑的对象。然而,对不觉知或不相信这四种真谛的人,佛教徒认为他们是无明的。然而无明并非拿来做为道德判定的原因。如果有人不相信人类已经登陆月球,或者认为地球是扁平的,科学家只会说他是无知,而不会说他亵渎科学。相同的,如果他不相信这四种真谛,他并非异端。事实上,如果有人能证明这四真谛的逻辑是错误的,证明攀缘自我并不痛苦,或有些元素并非无常,那么佛教徒会很愿意去遵从那条道路。因为我们所追寻的是证悟,而证悟意指对真相的了悟。然而,至少到今天,多少世纪以来,未曾出现过任何否定这四个真谛的证明。 

  如果你忽略这四个真谛,但由于对这个传统的爱而坚称你是佛教徒,那么这就是表象的虔诚心。佛教的大师们相信,不论你如何自己贴标签,除非你对这些真谛有信心,否则还是会继续活在一个幻相的世界中,却相信它是坚固而真实的。虽然这种信念能提供短暂的无明之喜乐,但是它终究还是会带来某种形式的焦虑。然后你就得花上所有的时间试图解决问题,去除焦虑。你需要不断地解决问题,好像染上毒瘾一般。试问,你曾经解决过多少问题,然后看着其他的问题又生起?如果你乐于这种循环,那么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但是当你了解到问题永远不会有结束的一天,那么,探寻内在真谛的开始就到来了。尽管佛教不能解决世界上所有暂时的问题和社会的不公正,然而如果你正好开始探寻,而你正好和悉达多有缘,那么你可能会接受这四种真谛。果真如此,那么你就该考虑认真地追随他。 
  然而,作为悉达多的追随者,不必要模仿他的每一个行为——你不需要趁太太熟睡时出走。很多人认为佛教和抛家弃子、离开工作、隐遁山林是同义字。导致这种禁欲生活形象的部分原因,是因为许多佛教徒都崇敬经典和教法中的苦行僧众(mendicant),就如同天主徒崇敬阿西西的圣方济(St.Francis of Assisi)一般。我们对佛陀于摩竭陀城中赤足托缽,或密勒日巴在山洞中以荨麻汤维生之形象,会油然生起震撼与感动。一位单纯的缅甸比丘托钵接受供养的安祥身影,也会吸引我们的想像。 

  然而,佛陀还有完全不同类型的追随者。举例来说,阿育王步下了镶嵌珍珠黄金的皇家马车,誓言将佛法传播到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他跪在地上,手上抓了一把沙,宣告他要兴建与手中沙粒一样多的佛塔。而事实上他也做到了。因此,一个人不管他是国王、商人、娼妓、吸毒者或企业执行长,都可以仍然接受四真谛,因为基本上,我们所珍惜的,并非放弃物质世界的这个实际的出离行动,而是珍惜能了解并接受真谛的能力。 

  我们要了解这四种见地,不一定就得抛弃一切;反之,我们对事物的态度开始改变,它们的价值也因而改变。就因为你的财富比某人少,并不表示道德上你就比他清高。事实上,谦卑本身可能是虚伪的一种形式。当我们能了解物质世界无自性和无常,出离就不再是一种自我虐待的形式。它并不是要我们折磨自己,“牺牲”一词就具备了不同的意义。有这样的了悟,一切事物的重要性会和吐在地上的口水差不多。我们对口水不会伤感。失去这种伤感,就是大乐之道,称为善逝(sugata)。能了解出离为大乐,往昔的印度有其他许多王子、公主及将军自宫廷生活出离的故事,就不足为怪了。 

  在印度这样的国家里,爱好真理、尊敬追寻真理的人,是一种古老的传统。甚至在今天,印度社会不但不轻贬出离的行者,反而尊崇他们,如同我们尊敬哈佛或耶鲁大学的教授一般。虽然,在商业文化挂帅的今天,这个传统有些淡化了,但是你还能看到赤身裸体,身上涂满白灰的苦行僧(sadhus),放弃了成功的律师事业,成为游方的行者。当我看到印度社会如何尊敬这些人,而不是把他们当成不光彩的乞丐或瘟疫驱走,我全身都会起鸡皮疙瘩。我不禁想起如果他们出现在香港的万豪酒店,那些迫切地想要模仿西方模样的新贵华人,对这些身涂白灰的苦行僧会作何感想?门房会替他们开门吗?或者,在洛杉玑Bel Air酒店的人员会怎么反应?这个时代,人们不崇拜真理和尊敬苦行僧,反而崇拜商业广告牌,尊崇抽脂减肥。 

  当你读到这里,也许会想,我既大方又好布施,而且对自己的东西没太多贪恋执著。你也许真的不是坚守荷包的人;但当你正在布施时,如果有人把你最心爱的铅笔拿走,你可能会生气得想把他的耳朵咬掉。或者如果这时有人说,你就只能给这么一点吗?你可能会十分气馁沮丧。当我们布施时,常被这个“布施”的观念所卡住。我们攀附于其结果——如果不能要个好的来生,至少也要在此生受到表扬,或者也许只是墙上的一面奖牌。你捐出个手镯,却大张旗鼓——有仪式、褒扬及感谢;但如果有人抢走你的手镯,那又另当别论了。你会了解因为你想出风头,想要演出,你才布施。我也曾遇见过许多人认为自己好善布施,只因为他们曾捐钱给某个博物馆,甚至只是给了自己的子女,而希望得到他们终生的忠诚。 

  道德如果不能随伴这四种见地,同样地也可能扭曲。道德喂养自我,把我们变成清教徒心态,批判和我们道德观念不同的人。我们执著于自己的道德观,看不起别人,并且想把我们的观点强加于他人,甚至不惜夺取他们的自由。伟大的印度学者及圣者寂天(Shantideva),是位出离王室的王子,他教导我们,要避免碰上任何一切不善的事物是不可能的,然而,只要我们能应用这四见地的任何一项,就能避免一切的不善。如果你认为整个西方世界是被魔鬼盘踞或者是不道德的,要征服它、重建它是不可能的,然而若你内在能具备容忍,就等同于征服了。你不能整平整片大地,但穿上了鞋,就能避免粗糙而不适的表面。 

  如果我们能在经验上,而不只是智识上了解这四种见地,就能开始化解我们对如幻事物的执著。这种解脱,就是我们所称的智慧,而佛教徒尊崇智慧胜于一切。智慧超越道德、慈爱、常识、容忍以及素食主义,它并非人们需要向外寻求的神化灵性,我们要生起智慧,首先要听闻四见地的教法,而且不只是接受它表面的意思,更要分析并思索。如果你确信这条道路能替你清除某些迷惑,带来某些解脱,那么你就可以确实将智慧付诸实践。 

  有一个很古老的佛教方法,就是上师给弟子一根白骨,然后指示他们去思索其起源。经由这种思维,弟子终将了解这根白骨是生之结果,而生是业报之结果,而业报是贪着之结果等等。彻底地相信了因缘与业果的逻辑之后,他们就能开始时时刻刻、在各种状态下运用觉知,这就是我们所谓的禅定;而能带给我们这种资讯和了解的人,我们尊他们为师,因为虽然他们有深刻的了悟,可以快乐地活在山林之中,可是他们愿意留在这里,为那些还在黑暗之中的人解释见地。因为这种资讯能帮助我们从各种不必要的困惑中解脱,我们对解释者会有自发的感激,因此我们佛教徒对老师致敬。 

  一旦在智识层面接受了见地,你就可以应用任何能够加深了解和领悟的方法。换句话说,你可以用任何技巧或修行来帮助你,将认为事物是坚实的习惯,转化为视它们为和合、相互依存并且无常的习惯。这才是真正的佛教禅定和修行,而不只是笔直地坐在那儿像个纸镇而已。 

  纵然在智识上我们都知道自己不免一死,但是小若一个随口的恭维,就能遮蔽这种认知。如果有人说我们的指节看起来很优雅,马上我们就发现自己试图寻找保养指节的方法。突然间我们认为有东西需要保护,否则会失去。这年头,我们不断地被许多必须除去的新东西以及必须拥有的新事物所疲劳轰炸。我们比往昔更需要各种方法来提醒自己,帮助我们习惯这些见地,如果不是剃光头或隐居山洞的话,可能到了要挂根人骨在汽车后视镜前的地步了。伦理和道德与四见地结合,就会变得很有助益。伦理和道德在佛教中也许次要,但它们的重要性在于能将我们带近真理。但是,即使有些行为看似善良而正面,如果它会带我们远离四真谛的话,悉达多本人会劝诫我们离弃这种物质主义的精神修行。 

——  摘自:《正见:佛陀的证悟》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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