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沉默」Silence:從殉道與棄道探討神的恩典(之一)
年初去看「沈默」(Silence)這部電影,有兩個原因:它取材自遠藤周作的名著,還有全片是在台灣取景拍攝完成。
十六世紀初,日本尚未施行鎖國政策,也不排斥基督信仰的傳播。
1549年,耶穌會神父方濟各.沙勿略(Francis Xavier)攜同西班牙的島來斯(Cosme de Torres)與斐迪南兩個修士(Juan Fernández)自鹿兒島進入,抵達日本最南方貿易港平戶,在藩主淞浦隆信的支持下,耶穌會的神父們以長崎為據點,引導日本人認識基督耶穌的救恩。
爾後,日本偏遠地區的諸侯們為了獲得豐盛的商業利潤與先進的武器,也削弱佛教僧侶的勢力,即使對天主教沒有好感,也不一定想要歸信,仍然鼓勵傳教活動,甚至帶領屬地民眾受洗。十六世紀中葉,據說日本的天主教徒達到40多萬人。
十六世紀末,海上貿易越加興盛。到達日本的,除了葡萄牙、西班牙,還有信仰新教的英國、荷蘭的商船。而在歐陸開始的基督新舊教之爭,也隨之蔓延到日本。
日本中央政府不堪其擾,加上境內佛教徒與天主教徒的衝突升高,統治者豐臣秀吉於1587年頒令,訂天主教為邪教,開始逼迫信徒和驅逐神父。
遠藤的作品就是敘述那時代發生的事跡。小說是以書信,第三人稱敘述,加上最後兩章的商館館員和官差日記等體裁交織,描述日本德川幕府時代,因為島原之亂(1637-1638),下達禁教令之後,陸續對天主教徒多方迫害。
兩個耶穌會的神父洛特裡哥和卡爾倍在1639年抵達澳門,打算偷渡到日本,一方面想要查證他們的導師費雷拉神父是否如傳聞所說,因受逼迫已經背道,並且娶了日本婦女為妻;另方面則是懷著使命感,要去鼓舞、牧養那些他們認為因受迫害,轉入地下而孤立無援的信徒。
他們找了可能是天主教徒的日本人吉次郎為嚮導,搭上一艘中國商船,趁著黑夜抵達日本長崎附近的小漁村,開始了與當地隱藏的信徒們共度時艱的冒險受苦之旅。
馬丁史柯西斯(Martin Scorsese)執導的電影基本上忠於原著。電影完全沒有配樂,只有我們日常生活聽到的聲音,風聲,雨聲,鳥鳴,蟲唧,濤聲,人們的低語,吶喊。。。
電影裡出現的場景,熱氣氤氳的溫泉,疊翠綿延的山巒,碧浪拍擊的洋海,知道它們皆是自己故鄉的景緻,份外親切與懷念;加上讀過這本小說,心靈頗受震撼,似乎更摸著作者寫這個故事所潛藏涵蘊的主旨。
遠藤這部小說在1966年出版時,馬上在教會界彈發很多爭議,有人認為他同情信仰的背道者,為他們懦弱不忠的行為開脫。他的一位神父朋友還因此拒絕與之往來。
同樣的,去年底電影「沈默」在美國上演,多數的教會也是「緘默」以對,絕口不談。
對比之前放映的「血戰鋼鋸嶺」(鋼鐵英雄 Hacksaw Ridge,巧合的是,兩部片子都是Andrew Garfield主演),有些教會給予的好評,甚至鼓勵信徒去看,認為主角表現的是勇敢無畏的信心。
但是深入細究,鋼鐵英雄戴斯蒙「忠信的對象」並非耶穌基督,而是他認定的一個信條或是信念。如果「不能殺人」這個誡命無論如何都必須堅守,那麼舊約裡上帝要以色列人殺盡迦南人就是不對的。
對教義、信條過度的執著,常是信徒紛爭、教會宗派分裂的起因,輕者只是口頭爭鬧,嚴重的就是生命迫害。
十六世紀,德國的馬丁路德和瑞士的慈運理這兩位改教領袖就是對聖餐所表徵的,各持己見而不再往來。而後天主教和基督新教的領袖又對衍生自新教的重洗派信徒加以逼迫,只是幾個例子。今天極端回教派系高舉其教義,在世界各地引發的殘殺、暴亂,也是如此。
戴斯蒙後來在戰場救了很多傷兵,行動的確英勇,讓人讚佩,但不能因此就合理化他之前的偏執。因為不管是否拿槍,有無殺人,對於信條教義的執著(conviction),本質上無涉聖經所講的對神或是耶穌基督的忠信(faith in Jesus Christ),只是人的固執己見而已。
回到遠藤周作的這本小說,我認為他絕非僅是同情那些所謂的背道者,嘗試為其開脫而有此創作。
故事雖是虛構,卻也根據一些史實,而內容更是有心從另一個角度去深入探究信心行為與神的恩典。教會界若是迴避不敢碰這樣的作品,其實也顯示對於這些議題認知的浮淺,甚至是已經把上帝活潑的真道僵化成人為的教義,殊為可惜。
故事看似平鋪直敘,但細讀字句,不難發現作者使用許多反諷和吊詭(irony and paradox)的筆觸,要顯示一些對比的主題:
榮耀得勝的基督 vs 受苦憂傷的基督
英雄氣魄的自信 vs 默然謙卑的堅信
赴湯蹈火的殉身 vs 唯靠恩典的存活
世人輕蔑的棄絕 vs 上帝廣瀚的接納
這些對比在電影裡難以一一呈現,但藉著旁白和精心的鏡頭仍然能以窺知。
例如信徒受刑的一個場面,十字架立於海濱,受苦的人懸於其上,晝夜受波濤的衝擊,直到氣絕;但自然界仍不改其律動,潮漲潮落,天!依然那麼碧青,海!依然那麼湛藍,似乎無視不聞人間的痛苦和呻吟。但,真是如此嗎?
[照片取自網上] 沈默之碑:灰色大石上刻著遠藤周作的吶喊:「人,是那樣地悲哀;可是,主啊,海卻是如此的碧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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