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其实是一本“佛经”
许多人会问:“《红楼梦》十二金钗,你最喜欢谁?最不喜欢谁?”
林语堂说:“最喜欢探春,最不喜欢妙玉。”
每个人心中或许都有“最喜欢”和“最不喜欢”。
反复看了二三十次《红楼梦》,我不敢回答看来这么简单的问题了。
人生看来很简单,却很难说“喜欢”或“不喜欢”。
探春是贾政的女儿、宝玉的妹妹,她的母亲是赵姨娘,一个丫头出身的妾。因为卑微的出身,赵姨娘似乎总是愤愤不平,嫉妒他人,总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把这委屈转化成报复他人的恶毒言语或行为,连自己亲生的女儿——探春,也不例外。
探春聪明、大器,极力想摆脱母亲卑贱的出身牵连,她努力为自己的生命开创出不同于母亲的格局。她处事公正不徇私,曾经在短时间代理王熙凤管理家务,有条不紊,兴利除弊,展现了她精明干练的管理才能。
林语堂深受欧洲启蒙运动影响,重视个人存在的自由意志,重视个人突破环境限制的解放能力。林语堂一定喜欢探春,探春是他尊崇的生命典型。
但是妙玉呢?
妙玉是一个没落官宦人家的女儿,因为家道败落,不得不出家为尼,她寄养在贾家的寺庙中,看来是修行,当然心中积厌着不可说的浑浊的苦闷。妙玉孤傲,看不起俗世的人,对乡下来的刘姥姥嗤之以鼻,她有严重的洁癖,孤芳自赏。这样的性格,即使在今日,恐怕也很难有朋友,在世俗社会总是招人嫌怨。
但是,《红楼梦》的作者很委婉地使人感受到妙玉洁癖背后隐藏的热情,她极爱宝玉,但她的爱是不可能说出口的。她的孤芳自赏是一种怕受伤的保护,像最柔软的蛤蜊,往往需要最坚硬的外壳来防卫。
妙玉的不近人情,正是一种防卫的硬壳。
我们能够“不喜欢”妙玉吗?我们能够嘲笑妙玉吗?
《红楼梦》的作者没有“嘲笑”,只有“悲悯”;没有“不喜欢”,只有“包容”。
《红楼梦》的作者引领我们去看各种不同形式的生命,高贵的、卑贱的、善良的、残酷的、富有的、贫穷的、美的、丑的。
《红楼梦》的作者通过一个一个不同形式的生命,使我们知道他们为什么“上进”,为什么“洁癖”,为什么“爱”,为什么“恨”。
生命是一种“因果”,看到“因”和“果”的循环轮替,也就有了真正的“慈悲”。
“慈悲”其实是真正的“智慧”。
《红楼梦》使读者在不同的年龄领悟“慈悲”的意义。
“慈悲”并不是天生的,“慈悲”是看过生命不同受苦的形式之后,真正生长出来的同情与原谅。
《红楼梦》是一部长篇小说,但是《红楼梦》的每一章、每一回可以单独当成一个短篇小说来看待。
许多年,《红楼梦》在我的床头,临睡前我总是随便翻到一页,随意看下去,看到累了,也就丢下不看。
事实上,《红楼梦》并没有一定的“开始”,也没有一定的“结束”。
如同我们自己的生活,即使琐琐碎碎、点点滴滴,仔细看去,也都应该耐人寻味。
《红楼梦》一读再读,慢慢地,看到的人物,可能不再是宝钗,不再是王熙凤,不再是风光亮丽的主角,而是作者用极悲悯的笔法写出的贾瑞,或薛蟠。他们陷溺在情欲中无法自拔,他们找不到生命上进的动机,他们或堕落,或沉沦,但作者却只是叙述,没有轻蔑或批判。
世界文学名著中很少有一本书,像《红楼梦》,可以包容每一个书中即使最卑微的角色。
我当然也会在自己身上看到贾瑞,看到薛蟠,看到自己堕落或沉沦的另外一面。
一本书,可以让你不断看到“自己”,这本书才是一本可以阅读一生的书。
《红楼梦》多读几次,回到现实人生,看到身边的亲人朋友,原来也都在《红楼梦》中,每个人背负着自己的宿命,走向自己的命运。或许,我们会有一种真正的同情,也不再随便说:喜欢什么人,或不喜欢什么人。
这几年,细读《红楼梦》,有一种领悟,觉得《红楼梦》其实是一本“佛经”。
我是把《红楼梦》当“佛经”来读的,因为处处都是慈悲,也处处都是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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