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以前我是死人一個 劉松仁
( 版主註:這是一個來自元老級明星人生的自醒覚的對話,發人深省!無論什麼宗教背景及知識水平的人士應細心閱讀及思考!眾生會明白多一點關於真正什麼是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覚。)
原來以前我是死人一個 劉松仁
劉松仁猶豫半秒,告訴記者一個多年的秘密。
「後生嗰時,有次我同女朋友喺車入面嗌交……」到了停車場,他下車閂門,才發覺車匙遺留在車裏。怎麼辦?碰巧車窗未關好,還有一線縫隙。當紅小生於是徒手破壞一把黑色直傘,一直撕,一直撕,直到撕剩一碌棍,塞入車窗,勾出車匙。
「我都唔知點拆㗎,暴力到黐線先拆到把遮呀大佬!」
30年前風流倜儻的陸小鳳,此刻邁入古稀之年;卸了妝,臉上皺紋,再也藏不住。這位老戲骨近年接拍的影視作品少了,卻換了新崗位,學習放下自我,慢慢變老,漸漸懂愛。
「𠵱家開心咗好多,至少冇咁暴戾。」
他說,這是重生。
「有變化先係生命。原來你發覺……我以前係死人一個。」
撰文︰鄭晴韻
攝影︰黃奕聰
「冇辦法啦,大家都係搵食。」訪問未開始,劉松仁笑着對記者說。
是開玩笑,也是實話。劉松仁入行49年,演出過百部影視作品,但一向出名不喜歡面對傳媒,如非必要都不會接受訪問,多年前一次專訪有記者還形容他「影完第一張相便想鬆人」。
放下影視工作兩年,劉松仁全情投入創作音樂劇《利瑪竇》。
白紙
這次願意受訪,全因4月中在文化中心大劇院公演的《利瑪竇》。《利瑪竇》是劉松仁及導演杜琪峯共同策劃的原創大型音樂劇,顧名思義,講述傳教士利瑪竇的經歷。1582年,利瑪竇遠渡中國傳教,他沒急着把西方天主教教義硬套在華人身上,反而自己先學習漢語,學習中國文化,最終建立「利瑪竇規矩」—允許中國教徒保留祭天、祭祖、祭孔的傳統習俗。
劉松仁是虔誠天主教徒,中學讀聖約瑟書院,當年到聖堂做義工,正正認識了一個像利瑪竇的人物,更視他為啟蒙老師,人生觀、待人接物都深受對方影響。這人叫恩保德神父,上世紀50年代末來港,為了傳教,做過23年工廠工人,說得一口流利廣東話。神父今年已經85歲,一輩子最欣賞的正是同來自意大利的利瑪竇,於是2015年初找劉松仁構思這音樂劇。
雖為虔誠天主教徒,劉松仁當時卻一口拒絕:「我唔得㗎。」為何不?「第一:我外行嘅;第二,我要搵食,我唔係好有錢嗰啲人。第三,我媽媽當時90幾歲,我要照顧。」但神父多番堅持下,為完成對方心願,他最後硬着頭皮接下任務。
任務並不簡單。雖然在電視台打滾多年,但劉松仁過去對舞台劇的認識,只停留在「睇過吓」,甚至自認從不屬於舞台,乃「白紙一張」。那怎麼辦?2016年尾,一直堅持要「搵食」的劉松仁,惟有停下所有影視工作,「你想做呢件事,你就需要咁。兩年幾唔做嘢,都未必得呀!」他還記得舞台界老行尊劉兆銘曾說:「你做一個咁嘅舞台劇,等於讀咗四年大學㗎喇!」
之後的兩年多,劉松仁把全副心機投入籌備《利瑪竇》,資料搜集等當然花時間,但作為策劃及導演,他更多時間其實用在等——等一個合適的監製,等別人推介的執行導演,等演員埋班……
「你睇今次咁多名銜啦,其實我打雜咋!」他自嘲。
劉松仁從不是一般演員。
例子無數。娛樂圈是個爭名逐利的大染缸,偏偏他從不拍廣告,「呢個社會太過物質喇!」旁人落力拍戲,不停賺錢,他卻自認「冇表演慾」,不到山窮水盡都不接戲。70、80年代試過戶口只剩兩千元,才驚覺「哎呀!唔得喇要做嘢。」此刻回想自覺荒唐:「人哋唔係咁㗎嘛!黐鬼線!」直到40幾歲,他才想到要留點積蓄,畢竟不能一輩子做小生。
這個看似無欲無求的藝人,卻一直是鎂光燈下的焦點。1970年考入麗的映聲電視藝員訓練班,畢業後在麗的、無綫、亞視拍戲多年,拍下《陸小鳳》、《京華春夢》、《大時代》等經典劇集。劉松仁未試過做「茄喱啡」、「打雜」,演開第一、第二男主角,頂多就是配角。演藝事業一帆風順,也不愁無戲拍。
有地位,自然神氣。劉松仁在行內出名愛改劇本,美其名「為件事好」,不用理會別人感受,不滿意就直接改。「你又夠我大喎,我話事多啲喎,或者個監製信我多啲喎,咁我咪可以主宰件事囉。」他承認那個時期的自己,很自我,凡事由「我」出發。當然,對初出茅廬的演員而言,自我尤其重要,「你冇性格,就好普通。」。但問題是年紀漸長,究竟又有沒有成長?抑或任由自我不斷膨脹?他直認是後者。
自我
直至近年,他才逐漸發現過去所謂的執着與堅持,並不必要。「以前係你認為好咋嘛,係咪真係咁好呢?唔係呀嘛。咁你何必要傷害人呢?」這時候再遇上《利瑪竇》,就像上天要他學習謙卑。皆因今次他的崗位不再是事事有人服侍的演員,而是導演、策劃。名銜看似更大,實情不然。
「我以前做演員不求人㗎!但𠵱家做呢套音樂劇,就變咗我求人。」他生怕一發脾氣,合作單位不滿,大可以轉頭就走,「咁咪『禍』晒囉!」
從以前「唯我獨尊」的一線演員,到「以你為尊」的音樂劇策劃,劉松仁坦言過程煎熬,一開始也是逼自己沉住氣、忍氣吞聲,隨着時間久了,就會慢慢習慣,「你自然咗,咁嗰個就唔係吞聲忍氣,變成一種修為、修養。」
本性難移,他當然做不到百般順從,但現在與人合作懂得顧及他人感受,時刻惦記着別人是在幫忙,心懷感恩、尊重。「在這基礎上去周旋、爭取,同以前你唔理任何嘢,話之身邊嘅人死晒都一定要做,已經好唔同。」他不再是那個突然發脾氣撕爛遮,又或不理他人感受執着改劇本的大牌演員。
崗位的轉變,令劉松仁被迫從山峯走到遼闊平原,萬事先想別人感受,真正學到他少年時代在聖堂常聽見但不入腦的謙卑。過程中,甚至親身體會母親曾經的心境。
訪問途中,劉松仁拿起手機,遞向記者。手機殼上印着母親的照片,旁邊寫着一行字:「謙卑指引她的人生」。劉母2016年底離世,劉松仁說,她墓碑用的也是這張照──一頭花白的劉媽媽穿着粉紅色襯衫,雙手交叉擺在胸前,笑起來,很像兒子。
「好犀利……」劉松仁看着媽媽,沉默許久才說:「佢冇自己。」兒子眼中,媽媽是生活在封建社會傳統中國婦女,一生吃苦;丈夫三妻四妾,仔大仔世界,卻一直無半句怨言。「好偉大,真係好偉大。」
年輕時,劉松仁回家總是板着臉。媽媽在家等了一天,只想和兒子說說話,總不敢打擾。「我淨係諗緊自己要乜,我要你唔好打搞我,我要你leave me alone。」他以前生活就是工作、拍拖、與朋友吃飯聊天,從沒母親的位置。「幾十年都冇改過。」
劉松仁手機殼是母親照片,旁邊寫着「謙卑指引着她的人生」。
母親
隨年紀漸長,劉松仁才有改變。最初當然不習慣,「發覺原來我呢嚿肌肉係硬嘅。」他指着臉頰,「如是者要做好耐,啲肌肉開始鬆番。」他提醒自己,踏入家門看到母親,就要保持微笑。劉松仁又記得,40、50歲第一次主動抱母親,她竟在懷裏顫抖。「我嗰吓心諗,呢個女人真係好淒涼,唔係出面嘅男人抱佢,係自己個仔抱佢,佢震呀大佬!」
劉母去世前幾年,不時有媒體拍到兩母子牽手逛街的幸福時間。劉松仁坦言,因為照顧患病母親,才真正學會愛。「以前你愛,但你唔識得愛。」他說,從前愛人盡是計較,總是從自我出發,求回報。陪母親走過人生最後一段路後,才發現愛人是無條件付出,可超越對錯。自此他不單懂笑,更懂愛。
2016年底,90多歲的劉媽媽回到天國。劉松仁現在獨自走在以前和母親去過的地方,就會想起她。「好miss佢囉……」訪問途中,他紅了眼眶,說不出話。「你知佢去邊啦,但你會好思念佢,你會想佢,你會唔捨得。」他凝望着自己的手機殼,若有所思。
母親已離去,但她的教誨、影響已在劉松仁心裏生根。
訪問完畢,我們回到排練室,旁觀《利瑪竇》綵排情況。只見劉松仁不是那種高高在上的導演,反而跟年輕演員們打成一片:時而緊握主角王梓軒的手,並肩踱步,有講有笑,時而搭着執行導演黃俊達的肩頭,有商有量;小休結束,一眾演員讓出通道,拍手歡迎劉松仁進場,模仿《新喜劇之王》「馬老師來了」一幕,最後松哥作勢絆倒,大夥兒笑作一團。
後記
因為母親,因為《利瑪竇》,劉松仁收起暴戾、自我,變得溫柔、和善。但他身上有些東西,一直沒變。
劉松仁常說,自己不是明星,只是普通人,平日會坐巴士、地鐵;21歲起在娛樂圈打滾,他也不見得特別享受,「我又唔鍾意演戲,我又冇慾望演戲。」但一眨眼,幾十年。
有趣的是,他清晰記得自己藝術生命裏所有作品——陸小鳳、方進新(《大時代》)、洪大龍(《無業樓民》)、鍾卓萬(《名媛望族》)。「人哋問我,你覺得邊部係最好?我話我部部都好喎。」不是自誇,只因他們都是那個年代最好的劉松仁。「我係全心全意去做呢件事。」
離開前,記者忍不住再問他:其實你鍾意演戲嗎?
劉松仁的說法變了。「我唔知!譬如呢個舞台劇,佢搵我,我咪開始創作囉。我係好懶嘅人,但嚟到時,我又好認真去對待。」如何認真?以前他早上要晨運,最近減少了次數,為的是每天10點準時到studio與演員一起熱身,再陪他們排戲到6點,晚上不敢約人,趕着回家休息,只求保持最佳狀態,迎接下一天排練。
認真,只因轉了崗位,換了時代,他仍然能享受創作。
「做完呢個劇,我覺得我死得㗎喇!」臨走前,70歲的劉松仁溫柔地捉着記者的手,滿足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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