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14日 星期二

《俱舍论》关于引业与满业的论述 五论论文

《俱舍论》关于引业与满业的论述 

五论论文
引言
 
古今中外,不同文明及宗教,对于宇宙的产生和人类的起源,都依据各自的观点与立场做过立论或清晰的诠释。如中国道家的老子,他在《道德经》中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或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廖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认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那么,佛法是如何定义宇宙和有情生命的呢?本文将依据佛教中一切有部的教义阐述佛教的世界观。




01
佛教世界观的核心
《俱舍论》第四品分别业中讲到“形形色色世间界,皆由众生业所生”,大到广袤的宇宙,小到每一个有情生命,这一切的存在皆由众生业力所成。前述的由业力所成,可以表述为“业感缘起”。业感缘起是佛法诠释世界构成的一个侧面,经典中还宣讲了阿赖耶缘起、如来藏缘起、法缘起等等。本文将以一切有部的观点作为解释的依据。

1.业的概念分析
业,古文音译为羯磨,其本义为造作,既然造作就会有力量产生,这种力量即称为业力。此业力能牵引和束缚有情,令其不得自在。经云:“不思议业力,虽远必相牵,果报成熟时,求避终难脱。”业为感果之因,称为业因,其所感之果称为业果,或业报。

在不同经典中,对业又有不同的安立,如善业、恶业、无记业,或福业、非福业、不定业,或顺苦受业、顺乐受业、顺不苦不乐受业等。善业能感未来的可爱果或悦意果,比如一个人格善良的人,给他人的感受温和柔软,这种善心柔和的能量将来会成熟在未来自身的生命体验中。不善业与其相反,其所感果为不悦意果,如鞭打有情,令有情心生惊恐、怖畏,其未来会同样在自身上感受苦受。无记业没有善恶属性,如我们吃饭或走路等威仪,其自身没有善恶属性。

福业与非福业,通常指欲界所受之果业。福业招可爱果,能益有情故,与上述的善业相同。非福业同上恶业。

不动业泛指上二界,就是色界与无色界,不动之义是其因中修色界禅或无色定,其果肯定会成熟在上二界,因名为不动业。

上述不同角度的对业的分析,可以通过结果或者现象来做对应,这就能明了对业做不同分类的意义了。 

2.引生生命形态的业
以上介绍了诸多的业的差别法,那决定我们生而为人,而不是其他生命形态如天人、恶鬼、地狱众生及畜生类的业是什么呢?或者得到人身后,此生的因缘际遇、相貌智能、家庭财富、六亲朋友等亦有不同,这所有的一切又是由何种业决定的呢?

《俱舍论》宣说由引业和满业决定,引业是总报业,能牵引心识投生某一道,如持有不善引业会投生于三恶道。满业则属于别报业,决定了有情生命依报受用是否圆满。比如同是人类,每一个人的社会地位、物质享受、知识经验等会不尽相同。如果过去世积累的善业多,则此生的满业会可爱悦人,如相貌圆满、出生名门、生活富足、福寿绵长等等,相反则度日艰辛、受用乏少、智不如人。引业和满业的关系,如同画师创作一幅彩画,先以一色勾勒出一个大体的形状,这好比是引业;之后用不同的色彩作填充,使其成为一幅圆满的画作,填充色彩的阶段就是满业的结果。




02
引业辨析
经云:“诸业亦种种,造种种众生。”有情生命造作诸有漏善恶等法,然后感得胜劣等果报,如此是一业引一生,还是一业引多生?又或是多业引一生?以下具体分析。

首先,依声闻部的观点,是一业引一生,而非一业引多生。如果一业引多生,则时分定业应成杂乱。时分定业指的是顺次生(就是下一生所要受的果报)与顺后生(即第三生及此后所受的果报)。如有情此生悭贪,此生引业尽,来生投生饿鬼趣众生,忍受饮食难得的饥饿果报,下一生投生饿鬼的引业,是由此生悭贪为业因。如果是一生引多生,那么它是否将永远做饿鬼呢?如此第三生本应成熟于畜生道的果报将无法安立,因果次序出现混乱。

声闻经部及大乘所持观点不同于有部。经部认为一业可以引多生,如在律典中有个公案:僧团中有一比丘僧是僧值维那,当时在僧团中有一老比丘,因其在大众中唱诵时,声音极为不悦耳,此维那师呵骂老比丘,你的声音犹如狗吠。维那师以此恶口的果报,五百世做狗。还有在佛陀僧团中,有精进第一之称的二十亿耳比丘,往昔毗婆尸佛出世,其人供养佛及僧房舍,并用白毡铺地,以此因缘九十一劫享受天人殊妙的果报,今世投生人间为大富之子,见佛闻法而生信心,出家修道后证入阿罗汉果。有部观点认为,虽然其所受的果报是五百世为狗,但并非一业引五百世,而是引一生为狗,其作为畜生的等流习气无法彻底扭转,或者承许见解难转,因此下一世又得了畜生身,在没有强烈外缘的干扰下,五百世生而为狗。

如同我们生而为人,并没有天人或圣者的智慧与神通以及美妙的受用等。对于人类自身的受用与惯性思维拼命执著,而造下诸多属于人道的习气。这些习气同样会变成下一世,乃至很多世受生的引业。如果值遇三宝、听闻正法、受持清净的律仪等等,见和行逐渐会发生转变,不再以旧有的模式执著于种种妄见,那么或许依此可成为贤者或天人。见或等流习气在遇见殊胜外力的干扰时,可得以转变。

如果是多业引一生,有部认为也不合理,维护观点的理由是其众同分,分分差别(众同分或叫同类,乃小乘十四种不相应行之一)。如同类之人,其形态、行为极为相似。《俱舍论大疏》认为,所谓的同类与死亡,有几种不同的分类:

第一种已经死亡而不舍弃同类,如某人死后很快转生为人;
第二种舍弃同类但没有死亡;
第三种如某人死后转生为天人,舍去人的同类又死亡了;
第四种即不舍同类又不死亡,如某人未死,亦未获得果位。

有部认为如多业引一生不合理,会有出生时是人,活到十岁时变成了猪,再活几岁就变成了牛或马,因为众同分的引业变了,引业不一样,原有的生命形态就会跟着转变。

综上所述,有部认为就引业而言,唯有一业引一生合理,多业引多生实际就是一业引一生的另一种表述,因此不必分析。



03
分析满业
满业可以由多业来圆成,如一个人从出生开始直到生命的终结,每一个人生阶段都在经历着与其他生命个体的差异,这种差异的背后,是因为所造业的不同。经典有云:“佛力不可思议,龙力不可思议,众生的业力也同样不可思议,业同样就像一条无形绳索,牢牢系缚着有情生命。”相续中的我执、我见、妄想、妄识等等,这些也都是业的潜在因素。如果我们真正懂得了佛法中的业、因果、心的缘起规律,我们的生命相貌就会大为不同。




04
业的意义
个人作为社会群体的一员,渴求向社会汲取财富、名誉、地位等,并追求安乐、远离痛苦是一切生命的本能需求。他人追求幸福安乐的意愿理应得到尊重。如前所述,一个人能够在显现上,有优越于其他生命个体的受用,其本质是因为善业力现前。如果自身不具备这种善业力,往昔未曾种下殊妙的善因,而用一种急功近利的手段、心态,来汲取社会资源,人生肯定会焦灼痛苦,活在欲望的不断渴求与不满足中。因为不了解当下生命状态的前因,也无从知晓现前安乐的秘密,所以,很多人会遍寻方法极度希求自我圆满。

当今社会这种现象尤为突出:很多人想通过某种教育训练来快速积累财富,或是通过对阴阳宅的调节来提升自己的运势,或是借网络、人脉急进上位等等,这一切现象的背后,都是人无明心相的外现,是心灵的物化与迷失。无明心相的特点,就是对内在自我的高度关注,从而衍生出了占有、傲慢、冷漠与自我膨胀等不善行为与思维,伴随而来的就是内在的动乱不安。其实古人乐天知命不是因为愚昧无知,被落后的思想蒙蔽,活在统治者诱引的思想圈套下,自我陶醉地度过一生,而是他们真切地了解并认同因果——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有莫强求。既然前因已定,又何必强求不舍、无谓地盲动呢?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只有善心、善行才能消灾免祸,才会锦上添花,因为其符合真实的因缘果报之故。


结语
 
佛陀以智慧教授了我们正确的生命观,即把对自己的关注,转变为对佛法、对真理的探求,从而解决思想观念与心理情绪的双重困扰。以佛法的智慧观察,其实生命本质,是在于过程而不是结果的。这个过程释放着作为一个有情生命本具的良善,并且展现了扰乱不安褪去以后的淡然、平和与纯粹。佛教中的伟大修行之旅,其实就是对内心探讨的精神之旅。在这趟精神之旅的路途中,佛陀曾无数次地发愿不舍一个众生,这就是佛教的终极关怀。

空空洞洞的房间 |《维摩诘经》导读⑫

空空洞洞的房间 |《维摩诘经》导读⑫ 

 宗萨仁波切


🛁
 

空荡荡的房间



 舍利弗  

🏠
维摩诘文殊师利正在对话的时候,舍利弗扫视了一下空荡荡的房间。

“这儿一张椅子都没有,连个坐垫也没有。”他想,“这些大菩萨、阿罗汉和大人物老远来到毘耶离拜访这个商人,却没有地方让他们坐下。他的椅子在哪里?”

维摩诘马上就知道了他的想法,说:“喂,舍利弗!你来到这里是为了佛法,还是为了坐在椅子上?”

坦白说,舍利弗一点也不在乎他坐哪儿,但是因为接下来关于“座位”以及“想坐下的欲望”的讨论非常重要,一定又是由于佛陀的加持,把这个想法塞进了舍利弗的脑袋,否则这些超凡人物绝不会在琐事上浪费时间的。椅子,或任何一种座位,都跟想要在某处建立一个家,或居住、筑巢的渴望有关;它代表让你舒缓双脚所承载的重量、占有领土、呆滞不动。这些都很重要,因为经文在此处开始讨论“阿赖耶”(ālaya)这个主题。

如果我们做了坏事,又不想办法补救的话,就必须承担后果;如果我们做了好事,就会得到利益。但是在任何一种结果成熟之前,那些因和缘的力量去哪里了呢?它储存在何处,停留在哪里?它的“座位”在哪里?一定是在某处。

在这段对话中,“座位”代表着依附、基地或基础,以及从这一世传递到下一世的东西。基本上,谈的是“业”的延续。

现今,就连科学都发现,一个去年被判刑坐牢的小偷,一年后,在细胞层面上而言,已经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了。但是在相对的世界中,我们仍然相信连续性,相信因、缘、果的延续,有为数甚多的论述讨论过这个主题。但在维摩诘文殊师利的对话中,我们发现佛教教导我们,并没有一个真实、永恒、独立存在的灵魂将我们带到下一世、天堂或证悟,也没有真实存在的本基。


维摩诘用既嘲讽又斥责的口气,回答了舍利弗关于他们应该坐在哪儿的问题:“那些渴望有座位可以坐下的人,不是在寻求佛法。”希望有个座位,他说,意味着你在寻求一个基础、一个依附、一个教条、一个系统,代表你想要筑巢。

我觉得,维摩诘将我们这些迷惑的人与世界互动的方式,也就是我们判断、讨论、思考和评估事物的方式,看成和牛粪掉到地上的方式没什么不同。牛粪一旦落地,它就不动了。我们也一样;一旦陷入某个想法,它就根深蒂固地烙刻在我们心中。所以当舍利弗想找个地方坐下来,维摩诘就抓住机会解释,想要座位就表示想要在某个地方安顿下来的渴望。他说,如果你想要安顿,你就不是在寻求实相、寻求佛法。见到实相的唯一办法,就是不断地让我们脚下的地毯被抽走,也就是表示没有机会安顿。实际上,这意味着没有所谓的渴望安定、没有坐下、没有座位——这就使得事情开始变复杂了。

“但我确实是要佛法。”舍利弗坚定地说,“我不是只想找个地方坐,当然不是!我之所以提到座位,是因为我来你家做客,由于你是主人,我向你提起没有座椅或坐垫可坐,是很自然的事。这并不表示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佛法。”

“但是舍利弗,如果你渴求佛、法、僧,”维摩诘反驳道,“那你就不欲求实相,你所寻求的是安顿在某个地方。就你而言,你想在佛、法、僧这三大席位上安顿下来。如果你寻求的是实相,你就不会愿意只是勉强安顿于对苦谛的理解,或者拥有去除苦因的能力。”

这些话是相当重大的宣言!如果你真正想要究竟实相,就不会只是勉强满足于痛苦的止息。如果你真正想要理解实相,就不会只是勉强满足于在法道上修持。哇,维摩诘真猛!但是,无论他的话乍听之下有多么矛盾,事实上并非如此。

“不管你想安顿在何处,不管你寻求的是何种‘安顿’,那都不是实相——即使你安顿于证悟也是如此。你就像只苍蝇,苍蝇喜欢安顿在粪便,或者任何发臭的东西之上。证悟的味道很强烈,所以你被它吸引。但是,你真正想做的是抵达到证悟,然后安顿在那里。你想把四肢都黏贴在证悟上,因此可以永远待在那里。这就是你在寻求的那种安顿!你不是在寻求实相。所以,舍利弗,如果你真正渴求佛法,首先必须要学习如何不渴求佛法。”


维摩诘以一大段语带讽刺的话,揭示了“渴求佛法”的真正含义,以此驳斥了舍利弗声称他是真正渴求佛法。但是在他说完所有想说的话之后,维摩诘神奇地召来前所未见的最华丽宝座,让每一位佛陀的大弟子都有地方坐下。但是有个问题:这些宝座都非常巨大,而且高得让人够不着。



思议不可思议之事
Think the Unthinkable

🔮
身为哲学家,我们必须学习准确地诠释,而且所表达的能够代表我们真正的意思。比如说,当你说“难以想象”或者“不可思议”的时候,你的意思是什么?无论是什么意思,这些都太含糊。要完整地了解一样东西,唯一的办法是要能够思考不可思议的事,同时,也要让不可思议的事仍然维持不可思议。如果能这么做,你就在进步。目前我们大多数人都没有能力去思考不可思议的事。少部分有能力的人,也会很快地发现那个不可思议的东西已经不再不可思议,而变成“可思议的不可思议”了。所以,菩萨必须能思考不可思议之事,并且让“不可思议”的质量与味道得以维持。

就像那只没有意愿去探索外在世界的井底之蛙,我们需要有勇气从自己狭小的世界里走出来,尝试去理解这些概念。我并不是建议你要让自己成为易于受骗的人;“思议不可思议之事”与轻易相信别人无关,而是与“无量心”有关。我们必须学习的是,如何不去习惯性地排斥不可思议之事,并且接受不可能的事有可能。但是如何做到呢?藉由学习“不可能”和“可能”是平等的,而且,“可能”与“不可能”都同样的荒谬。

《维摩诘经》的这个章节里有很多类似的阐述,对于难以想象、不可思议、无法理解等概念,有完整而详尽的探讨。如果你有时间,应该阅读这一章节。

实际上说,我们思考“不可思议”之所以困难,是因为我们不知道如何去思考,而且,我们只能在想象它是可信时,才能谈论它的“不可思议”。所以,我们是否在浪费时间?维摩诘说,不是,我们并未浪费时间。完全不然。如果你对着空气咬了一口,然后你说自己咬了天空,这样并没有说错;如果你在科帕卡瓦讷(Copacabana)海滩游过泳,然后你说自己曾在大海洋中游过泳,这并没错。这就是我们的开始。


那天跟着文殊师利去毘耶离的人当中,没有一位是普通人。其中有大菩萨,他们已经摧毁如山一般的二元思维、习性与执着,因此也早就从需要分别大小、形状、高度、颜色、对错中解脱出来了。

此时,维摩诘为大众唤来了法座之后,他告诉所有的阿罗汉与菩萨说,他们必须各自想办法爬上去,而且上座之后,他们还必须想办法让自己感到真正的自在。

众菩萨都很轻易地就跳上了法座。但不知为何,阿罗汉们却怎么也上不去。就连伟大的舍利弗也无法从内心接受这样的想法——这么硕大的法座和他自己相对渺小的身体,居然大小适中、尺寸刚好。这就像是你我躺在一张如足球场般大的床上,我们会觉得舒服吗?不会,因为我们的心无法适应这种明显的矛盾,或者不知道如何处理。阿罗汉也是如此。“你应当向须弥灯王如来顶礼!摩诘舍利弗说,“这么做,你将积聚足够的福德,可以脱离这个尴尬的场面。”
表面上,对维摩诘的话最明显的解释是,有一位名为须弥灯王的人物,他是一位强大、真实存在、像神一样的佛,而且他可以满足我们所有的愿望,包括能让我们舒适自在地坐上高如大山宽如球场的法座。但我不确定维摩诘在此处说的是这个意思。有其他不同的解释吗?有的,但是我们首先需要突破自己狭小、神性的思想。

我认为维摩诘可能是在暗示,向须弥灯王如来顶礼并不只是向一位外在的佛表达礼敬的方式,而是一种了悟的境界。藉由进入那种境界,阿罗汉就可以甩掉他们仍然残留的二元分别习气。一旦去除了这种习气,他们就能更轻易地去适应以常人大小之身坐上巨大法座的尴尬了。

但是为何要如此夸张?为什么要让阿罗汉大费周章,才舒坦地坐上法座?为什么阿罗汉只是为了坐上法座,就会听从维摩诘的指示去向佛顶礼?这个故事让我们了解,修行者可以经由一己的虔敬心以及须弥灯王如来的成就,来超越必须分别大小的尴尬;而对须弥灯王如来的虔敬心,无非就是对究竟无分别的虔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