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著名作家白先勇十五年推動崑曲,一片苦心。
不只崑曲,他要做到的,總是不顧一切去做。年輕時辦雜誌幾乎花盡所有,中年時,照顧患病好友王國祥,費盡心力。六十多歲推崑曲,因為心中有夢。寂寞是十七歲,至看樹猶如此之年,人生大限感悟過了,到頭來,八十一歲還是沉醉九歲時候看過的〈遊園驚夢〉。湯顯祖所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人生總有些事情是一世的。
12月初,中港台校園版經典崑曲《牡丹亭》在香港中文大學演出,中大博文講座教授白先勇接受專訪,意想不到,他向記者宣告崑曲工作是總結時候了。一個以寫作為志業的人,推動崑曲,知難而不退,背後其實有更深理想,不僅於崑曲。
撰文︰冼麗婷
攝影︰傅俊偉
多年前,白先勇在美國家中花園搬一盆佛茶花,及時發現心臟問題。此後,他努力推廣崑曲,當為上天給他的志業。今年八十一歲了,還是天南地北走來走去,這趟來港途中,在美國機場被人撞倒,跌了一跤,大腿瘀了一片,在香港擦了藥膏,說不礙事。來港以後,一個星期,他受訪、飯局、中大、公開大學三場演講,跟《牡丹亭》學生演員對話,為演出主禮;去智行基金對談會,還跟九十歲的白雪仙見了面。年過八十的作家,魄力令人佩服又憐惜。
將軍兒子寫作人,做事情,只看愛與不愛。早就有人勸他,推廣崑曲非常難,但他絕對不會聽。不怕失敗嗎?如他說:「不是不怕,是我絕對不能讓它失敗。」說崑曲,看從古典文學走來的白先勇,猶如活生生文學課。
明清崑曲,是一種放在舞台上文學經典的閱讀。情動而文字生,戲曲薰陶出的文字,是從思想、心靈而來的自然美。白先勇說自己受崑曲影響,〈遊園驚夢〉可以看到。文學史家夏志清評這一短篇小說,見慣官宦人家場面,是他最精采的創作。從教育與學習角度,白先勇說,看崑曲接收詩詞與文學美,跟平版的閱讀,是兩回事。古代文人的最愛,精英文學,但崑曲卻並非高不可攀,配合音樂、舞蹈,中國式唯情唯美,是可以普及的。
一夢而亡 為「鹹濕」書生?
2001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把崑曲列為「人類口述與非物質文化遺產」,它代表的中國文化,是白先勇心動的理由。在美國的大學教《紅樓夢》的課多年,可以想像,白先勇跟那些在文學院英文系專講莎士比亞的教授,一樣令學生幸福。在英國,每到夏日,著名如劍橋大學的學生,會在草地上演莎士比亞劇目。比之華人文化,他眼看這種明清最高成就之一的文學瑰寶快要消失,立心拯救。
白先勇推廣崑曲之旅,原來受香港中學生啟發。2003年白先勇應康文署邀請,來香港向一千個中學生說崑曲,找來四個男女生旦,示範唱做《牡丹亭》,包括大膽言情一節。男女之情與美,只有少年時候最相信,最不肯放手。結果一千對好奇熱情的眼睛,讓白先勇生了青春版《牡丹亭》的意念,找來國內崑劇院演員演繹,十多年來在中港台以至歐美各地演出至今三百多場。
看故事,是一代一代的。崑劇是百戲之祖,它的影響,在《紅樓夢》可以看到。林黛玉在梨香園看《牡丹亭》折子戲,心蕩神搖。湯顯祖在《牡丹亭》〈驚夢〉的露骨文字,抽出來看,都在欣賞與遐想之間。
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則把雲鬟點,紅鬆翠偏……
見了你緊相偎,慢廝連。恨不得肉兒般,和你團成片也。逗的箇日下胭脂雨上鮮。
我欲去,還留戀。相看儼然,早難道好處相逢無一言。
你身子乏了,將息片時。小生去也。正是,行來春色三分雨。
中國人說得很含蓄,卻做得大膽。記者問白先勇,小孩子接觸男歡女愛之描述好不好?文學大師說話權威:「哎呀你不要小看小孩子,老早就懂事了啦,我很小就懂了……早熟?就讓他早熟一點吧。」撫心自問,何時懂得男女之事,各人心中有數。最重要,古代文化人說情色,講昇華(sublimation),情慾背後有詩詞美,為情,可以去盡,愛中勇敢與責任,崑曲雅之源本,於此。
回說《牡丹亭》中〈驚夢〉情節,女主角杜麗娘夢醒後〈尋夢〉不成,相思失眠,絕食而死。「癡情慕色,一夢而亡」,就為夢裏一個「鹹濕」書生?其實,這是哲學重於真實。白先勇解釋:「湯顯祖晚年有一個哲學思想,以情為主,所以湯顯祖寫《牡丹亭》有幾句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他說情就像宇宙間原動力,杜麗娘一往情深,為夢中情人得了相思病就死掉了。
中國文學裏情根、情動,總是要深。書生為了夢見梅樹下的美人,改名柳夢梅。後來書生在拾了杜麗娘自畫像,感覺畫中人眉眼含情,左走右走,紙上美人眼睛一樣跟着自己轉,癡到這地步,現代人看得像笑話。千古風流,都是人。後來〈幽媾〉一節,等待還魂的杜麗娘,三更夜半闖入書生房中,用現代人說話,她想跟書生談到夢醒時分,柳夢梅回應:「不方便吧。」笑得觀眾個個都知是虛言,實際書生被夢中女神迷得三魂不見七魄。結果,柳夢梅破棺還魂,並且考為狀元,完美結局。
湯顯祖大膽。為青春版《牡丹亭》劇本做英文繙譯的李林德說,湯顯祖看性與動力的關係,比佛洛伊德(Freud)早四百年。佛洛伊德的原欲(libido)理論指,情慾是人暗藏的推動力,放在《牡丹亭》可以?已經學懂在iPhone裏用WeChat個多月的白老師,思想開明,回覆道:「Freud那個原欲主義是可以解釋杜麗娘跟柳夢梅為何衝破禮教而愛,二人受青春期愛慾影響,杜麗娘更因愛而死。『生可以死,死可以生』則是浪漫主義,愛情昇華的表現。」其實,心理學家認為原欲不僅僅是性衝動,也是生命心靈一種力量,除表現在性方面,也表現於其他活動。
寫作第一 崑曲工作告終
白先勇推崑曲的動力,又從哪裏來呢?
「你是一個作家,我們覺得白先勇應該寫東西。你拯救(崑曲)文化,是因為崑曲,還是個人甚麼原因?」記者問。
「不是,第一最重要是崑曲很危險,快沒有了,而且我熱愛崑曲,那是個了不起的文化,我不出來做,沒人做了。」
「那你推廣崑曲,會不會沒時間去寫作了?」
「是影響很大,我寫我父親的傳記,也很要緊,我同時也沒忘記那個事情。」
「崑曲與寫作,誰重要一點?」記者問他。
「當然寫作重要,這是我一生的重要追求。但是崑曲做下來,覺得也重要,現在是差不多,我覺得已經達到目的了。」說清楚,寫作第一,崑曲第二。他兩年多前寫的《Silent Night》,得了郁達夫獎,今趟去內地領獎。
「有沒有盡頭?」
「我這一次是conclusion(總結)了,因為由青春版《牡丹亭》到校園版《牡丹亭》,已經完成一個歷程了,已經傳下來了,可以說是一個總結。」在沙田凱悅酒店二十五樓,看河與海的視野,竟聽到意想不到的答案。
「你是甚麼時候感覺要放手?」另一次續訪,記者再請白先勇說多一點。
「已經十幾年,我年紀也大了嘛,他們也成熟了,這個蘇州崑劇院的(青春版)演員,他們快四十歲了,節目籌備獨當一面,可以演大戲了。最近來香港演過《玉簪記》、《白羅衫》,都是後來做的,每個人都獨當一面,都成熟了,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而且已傳到學生身上去,隔代又傳出來了,傳到學生身上去的意義很大。」
十二月二日在中大上演的校園版《牡丹亭》,除了十六間內地龍頭大學學生,還加上中文大學三位畢業生,一起在北京及蘇州八個月集訓。三位香港女學生之中,袁學慧正在台灣大學戲劇學系研究所修讀碩士,外表脫俗,說話出世,朋友早不當她是現代人,她還自行創立了「小瓦舍」致力推廣當代戲曲,頗有抱負。另外兩位演出〈遊園〉片斷的,包括有線新聞小花張靜文及中國語言及文學系畢業的鄒焯茵,前者演杜麗娘,她有時穿旗袍在新聞部上班,同事知她愛戲曲,見怪不怪。後者演春香,戲曲緣,讓她嫁了杭州戲曲演員,她目前在港當戲曲演員及行政。
「容許我用一般讀者的好奇心問你,希望你不介意,好多人會關心你的感情世界,同王國祥先生的關係,王國祥先生已過去,你總要有個寄託,《奼紫嫣紅》紀錄片所提「流離失所」,會否也是你內心感覺,以崑曲安身立命?」記者問了這一次,解白先勇與崑曲情,以後大可關了猜想之門。這一趟,白先勇說出了心中「隱痛」。一生活在文化,夢在文化,崑曲不過是弦外之音。
「我想不是這一個。我想主要是我很小的時候,我這一生看來,都對我們中國文化,一直有一種非常深的使命感,現在講得好聽是使命感。我從年輕時候就辦文學雜誌,那也是要推廣中國文化的,現在崑曲也是,後來《紅樓夢》講的也是。我對我們中國文化,尤其是傳統文化的衰落,一直耿耿於懷,一直很希望很希望在廿一世紀中華民族可以像歐洲一樣有一個文藝復興,把我們整個很燦爛很了不起的幾千年文化重新給一個新的生命,崑曲是其中一部份,但不是崑曲本身,way beyond崑曲本身。」他手一揚,還是絮絮難休,感覺得到,這是傳統文人埋藏已久的告白。他這一輩中西文學都懂的人,往往對中國傳統文化之情,根深難計。
「我希望全個中國的文藝復興,崑曲只是開了頭的一個火種,崑曲這麼老的劇種也可以給他重新revival(復興),以此類推,我們幾千年的古文化如果適當給他推廣,適當給他重新revive,把傳統跟現代重新接起來,也許我們中國文化有復興的一天。我想不光是我一個人,我想很多中國知識分子,內心對我們十九世紀、二十世紀中國文化的衰落,有一種隱痛。我們看到西方文化那麼強盛,我們真的很失落,當然我們可以聽他們的古典音樂,看他們的歌劇,完了以後,我也很感動,我也很認同,但那是人家的東西,人家的文化,所以這次我希望大家去看,北大的學生,北大清華,他們是精英分子,他們文化上的覺醒cultural awakening,自己知道戲劇這麼了不起,是一種驕傲。」
到現在,崑曲是起了頭了,如他說,「也不能老靠我一個人,起不來的,我已經把種子撒下去了,希望它自己發芽。這趟來演戲的,是我沒料到的種子,怎麼會料到有十六個(內地)大學的學生來演這個戲。」
文化,需要懂得自重。中大中文系華瑋教授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在美國柏克萊大學聽崑曲講座以後,深愛至今。她見過外籍舞蹈教授被崑劇水袖那種表現形式(expressiveness)感動,澳洲音樂人情不自禁繙譯了〈驚夢〉原詞,也有歐洲人感動得創作新的曲子。她雖然為白先勇放下崑曲工作難過,但相信他十多年推動,已經留下很多研究崑曲的資料,包括影像製作及對話文本。
台灣選舉 是覺醒
戲曲一直活着。在白先勇看來,西方音樂劇文字講究精緻的程度,並不如中國崑曲;而香港人熟悉的粵劇,也受崑曲影響。「你們非常有名的像任劍輝、白雪仙,跟唐滌生他們三個人做的那個大戲,非常好,他們也接受了很多崑曲音樂。劇目如《紫釵記》、《牡丹亭》、《帝女花》及《再世紅梅記》,都是崑曲劇目改篇。唐滌生他這個詞很好很雅,都是崑曲過來。」
他讚嘆唐滌生筆法厲害,任白與唐滌生之於香港,是戲曲時代的高𥧌。他早年在香港看過任白的大戲,白雪仙愛崑劇,也看過白先勇製作的《牡丹亭》,著名作家與殿堂名伶,歷來幾次見面了,崑曲與粵曲,情至之人,惺惺相惜。「雙白會」,學術文化界單是想像都夠高興了。
記者小時候聽粵曲,唐滌生曲詞之美與雅,長大後才領略那是會注入血中的。曲詞美,不止於文字修煉,它的帝女思維,將相忠誠,生死以外,人的尊嚴,一段一段,自由的思想,都是它活着的條件。所以,也很理解台大的袁學慧所說:「戲曲已是我生命中不能剝離的一部份。每個人都有一些天賦,一碰到它,就不能回頭。」
曾任中大音樂系副教授、多年研究粵劇並著有《唐滌生創作傳奇》的陳守仁指出,相對崑劇,廣東粵劇觀眾數目足夠養活每年有一千場演出的伶人。粵劇在巿場支持下,不用依靠贊助,也證明戲曲的生命力。但從學術角度,他認為白先勇肯定撒下了種子,一定會引起學術界研究的興趣。
十多年來,白先勇多年在中港台三地推廣崑曲,政治微妙,崑曲,以至中國文化,三地人有怎樣不同反應?
「你講文化復興,中港台現在三地政治都有矛盾。」記者說。
「那是政治上的矛盾,但文化底層,我覺得整個民族的DNA是一樣的。」現在的中國人身份,無可避免受政治立場影響,白先勇是國民黨之後,當然也有自己看法:「大陸現在也提倡傳統文化,也許有一天大家都會覺醒。台灣這一次選舉就是一個覺醒,他們本來要去中國化,要把中華民國去掉,現在是台灣人民說No,不行,我們還是需要這個,自己的國旗。」
「會不會有一班人因為政治的問題而拒絕(崑曲)?」
「這就是政治,這就是短的,崑曲是永遠的。」他看中國文化有一種救贖的力量。
「現在講民族主義和經濟先行。」
「那個是表層的,表面的東西,上上下下都會過去,最要緊的都是文化,我們的文化力量會影響整個民族……」
「你覺得崑曲給予他們甚麼精神?會否是人道精神?」
「我覺得我們中國的美學思想,會恢復他們的美感,另外崑曲講情,中國式的情。」可是有些中國人都活在無情之中。「對啊,很現實,這個就是教他們甚麼叫情,給他們一種教育,給他們感染,我覺得這一次,這個看起來不切實際,但是會有影響的。」做自己相信的,白先勇是文化人辦。
台灣政黨輪替,對他推動崑曲完全沒有影響。反觀大陸,在又提倡傳統文化的同時,找內地資金推動崑曲並不容易,大部份支持的基金,都是台灣香港澳門美國的,他認為這與大陸慈善基金沒有免稅的制度有關。2009年開始在北京大學開設「經典崑曲欣賞」,分別由北京可口可樂公司及美國「趙廷箴文化基金」贊助了十年。香港中文大學及台大也開辦了以北大此課程為範本的崑曲課,中大課程由迪志文化余志明贊助。
白先勇說搞永久的崑曲基金不容易,要設立委員會,又要開會,可他經常要回美國。若要用基金支持崑曲,一年經費要幾百萬台幣。以往何鴻毅基金支持過三年,有時百多萬,有時兩百萬。永久基金管理不容易,他極其量做名譽董事長,要有人真對崑曲有心才可以持續。像中大這次演出,余志明贊助二十萬,中大也要付六十萬,支付學生旅費及舞台服裝道具運送等等。過往,記者就聽過有大學在崑曲演出後要臨時找金主捐助二十萬,這種文化活動,要大量心力及實力。每次要白先勇出馬,當然有憂慮。
「當然啦,我八十幾歲啦喎,伯爺公啦喎,走不動了。」白先勇多年做事,在公在私,都是不顧一切的。這一句,是罕有的。
籌資金不易 念念不忘公仔麵大王
多年來,要錢要人,崑曲演出遠至美國及歐洲意大利都有,要不是他大名,真不知道如何能成事。在美國演出,台灣趨勢科技陳怡蓁及香港寶實集團劉尚儉兩合捐了一百萬美元。他最念念不忘是公仔麵大王,即中文大學校董周文軒。
「那時候我們在北京演出,那個北京大劇院忽然要收錢,要我們拿幾十萬人民幣,四十萬還是多少,我都不記得了,本來是邀請我們去演的,臨時告訴我們要錢呀,那一下子怎麼操作呢?後來還好,有金聖華老師替我們跟周文軒先生一講,他馬上答應。老先生他自己啊,六月好熱啊,他自己到銀行去,怕我們來不及,自己匯款。我本來請他去看戲,過兩年他就生病了,沒去成,後來他就走了,我很感動,一直念念不忘,在我們最緊急最需要的時候,他幫我們一把,常常這樣子。」
十年辛苦不尋常,他的心路歷程都寫在天地出版的《牡丹情緣——白先勇的崑曲之旅》。當下再說的感受:「很感動,很感謝,好像這件事情,我心想事成,差不多希望到香港來演出,就成了,所以我很感謝。」
多年來,能找來過千萬計的贊助去推廣崑曲,白先勇回想過來,才明白,自己那種處事的決心及動員能力,跟父親白崇禧將軍行事很相像,「我這方面很像父親」。完了崑曲,今天,他又回歸筆下父親,那是他到台灣以後的日子,焦點集中於白崇禧與蔣介石的關係。
「很精采?」
「很精采!」再問再答,就是另一個故事了。只要相信,白先勇筆下如戲,人生,怎不精采?
寫父親與蔣介石關係 新書內容「secret」
白先勇最新寫作計劃,繼《父親與民國》與《止痛療傷——白崇禧將軍與二二八》,他正在與台灣年輕歷史學者寫關於父親白崇禧與蔣介石的新書。白先勇主要負責憶述父親晚年在台灣的生活。
「我父親的一生,我父親跟蔣介石的關係。」白先勇預告新作主題。
「今次會focus你爸爸和蔣介石,是不是好精采呀?」
「好精采。」
「他(學者)要幫你手做資料搜集?」
「好多資料呀,找到關於父親的資料有兩千多條。」
「你寫的時候,通常在美國還是台灣寫?」記者又問。
「兩邊都寫啦。」
「你帶着稿子(出門)?」
「是。」
「寫了的,會不會怕丟了?」
「唔會,最要緊的是,我寫完後做個copy的。」立刻找人影印,原稿放在美國。看海明威紀錄片,他第一任妻子,帶着他的小說原稿,在歐洲火車上遺失了!一個你最愛的人,把你的命根丟掉,要根還是要人?真不敢想像那時候,夫妻的考驗是怎樣的。
「我只是寫我父親在台灣的一段,那個歷史學者寫前面,北伐,抗戰,內戰,很大的,這裏面有四分三,我這邊是四分之一。」
「你的四分一,你完成多少了?」
「好難講,不知寫到多長」
「每日寫多少呢?」
「很難說的。」
「有便寫?常說作家要有規律,日日寫,即使不寫都要看一下,否則了斷……」
「是啊,都有寫啊,我看資料,不過後來我跟我父親一起生活嘛,我回憶他在台灣十幾年的生活,比較不是靠史料了,靠我的記憶。」
「有沒有一小段透露給我們聽?」
「唔得。Secret。」一個字,兩個字,可以成句的,就是鄭重宣言。記者咔咔咔笑了,那裏是作家的重要穴道,一試便知。不知不覺問出密秘,這一次,在白先勇身上不靈了。他也很開心,一臉知你想甚麼,大家都笑了,然後講起廣東話來。
「我們等着看你新作。大概甚麼時候啊?」
「唔知呢?明年底吧。」
「你現在來了香港,這麼多事情,你夜晚寫唔寫㗎?」
「唔寫喇,好攰呀,白天那麼多訪問,講話都講完了。」
白先勇八十一歲的生命力,還是在於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