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12日 星期二

什麼是「香港特色資本主義」?

什麼是「香港特色資本主義」?
撰文:于品海


香港人有很強的制度優越感,因為歷史上相對內地和其他亞洲地區,香港是富裕的,而且是西式的、現代的,這種優越感在今天顯然不再合理。改革開放使內地發生根本變化,香港的比較優勢不再一樣。回歸之後,特別經過「沙士」(SARS)一役,香港的衰敗開始顯現,甚至需要內地幫助擺脫困境,北京奧運以及持續的經濟成就讓香港意識到內地的強勢崛起,局面已經翻轉。可惜,這些都沒有提醒香港人注意身處的結構困局,更沒有意識到曾經的優勢只是相對的,而且是階段的,因而也沒有看見它的結構缺陷。美國次按風暴引發金融海嘯之後,包括香港在內多數發達經濟體的資產泡沫持續擴大,它直接削弱了香港市民的消費力。由於收入停滯不前,情況快速惡化,香港人,特別是年輕人,開始感受到內在和外部兩種壓力的匯流。加上中國與西方兩種文明的衝突激化,意識形態作用放大,讓生存在夾縫中的香港不自覺地捲入了一場文明戰爭。如何擺脫困局,成為香港人的共同追問。

要研究香港今天身處的困局,無法不首先了解香港的制度背景,以及它的歷史沿革。鄧小平在思考內地與台灣如何統一時,考慮到兩岸中國人長時期在不同的生活環境成長,沒有必要強制任何人改變原來的生活方式,提出了「一國兩制」的構想,解決了思想上、認識上的障礙,但他並沒有給出如何實施的具體方法。香港回歸是「一國兩制」構想第一次落實,這本身就說明它在實踐中可能遇到困難。更可惜的是這個構想沒有被很好演繹和說明,誤導了香港人錯誤認識「五十年不變」的意思,沒有對香港的資本主義制度做任何改革的思考,讓香港蹉跎了歲月,陷入了今天的困境。

「一國兩制」是發展中的概念,不存在一套行之有效的、健全的制度與理論,在不同情況下它可以有不同的形式與發展軌迹。(資料圖片)

「一國兩制」是發展中的概念,不存在一套行之有效的、健全的制度與理論,在不同情況下它可以有不同的形式與發展軌迹。香港人對「一國兩制」的認識集中在「港人治港、高度自治」上,但對此的了解又是混亂和膚淺的,根據個別政治偏見而各取所需,沒有從制度建設和社會共識上了解它如何影響香港人的生活。
最可惜的是大多數人將「兩制」之間的「差異」誤解為「對立」,以為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還停留在冷戰中,忘記了社會主義中國和資本主義西方每年都有過萬億美元的貿易和其他經濟往來。在它遮蔽下香港人未去批判認識自己經濟的制度缺陷,不知道「五十年不變」不是指經濟結構的一成不變。這種保守思想只會有利於既得利益結構,讓他們繼續壟斷香港的經濟成果,獨佔內地高速發展的紅利,而弱勢群體在毫無批判能力的情況下,甚至會以為「一國兩制」包括保護官商共治的殖民地制度。一些人在政治衝突中更提出香港獨立或重新歸屬英國等荒謬口號,這又是對「一國兩制」缺乏認識的另一種表現。這種誤解只會引發對香港穩定的衝擊,甚至扭曲了大家對香港問題的認識。

其實,如何在「兩制」框架內改革香港的資本主義才是關鍵的命題。「一國兩制」是樸素的哲學思維,源自中共「實事求是」思想。這種思想解決了中國歷史上遭遇的各種挑戰,當年毛澤東的「農村包圍城市」,後來鄧小平的「改革開放」,都建立在同一種哲學認識之上。「一國兩制」並非「一國」、「兩制」兩種獨立概念的堆砌,它是統一的,相互作用,合二為一。沒有「一國」就根本不會有「兩制」,「兩制」的互動是「一國」之內的互動,而不是任何其他政治實體之間的互動。同樣地,因為「一國」的事實,就有了「全面管治權」的前設,才能有權賦予「港人治港、高度自治」,兩者之間的從屬關係顯而易見。
更嚴重的誤解是大多數人不理解「五十年不變」是指「一國兩制」不變,但不是指香港行使的資本主義制度僵化和教條地維持着,更不是要求香港延續港英殖民地政府的政策,不需要反思與改革。「五十年不變」是回應香港社會當時普遍存在對內地那一制缺乏信心而引致的擔憂和焦慮。

對比深圳崛起和後來居上的新加坡,香港應該知道自己的錯誤所在。(資料圖片/羅君豪攝)

香港是一座具有競爭力的國際城市,它同時還是一個獨立關稅區,有着自己的貨幣,在中國改革開放、制度建設和未來發展中扮演過、並且將繼續扮演重要角色。隨着內地經濟體量成長,不少城市的經濟規模將會超越香港,但並不會因此取代實行「另一制」的香港之於中國的特殊作用。然而,如果以為香港是無敵的,那只是癡人說夢;如果不努力,不改革,以為香港就會持續發展,更是愚不可及。香港人很懂得「龜兔賽跑」的故事,對比深圳崛起和後來居上的新加坡,應該知道自己的錯誤所在。

「港人治港」是指擺脫英國的殖民地統治之後,能成功管理和發展香港,而不是用它來拒絕與內地的共融和交往。香港人判斷「港人治港」是否成功時,首先應該檢視自己的工作,而不是情緒地指摘與內地的關係,更不要從中央政策中尋找香港失敗的「替罪羊」。很可惜,事與願違,尋找「替罪羊」的想像竟然延續了十多年。「自由行」是中央的「救港」政策,當遊客太多但大部份香港人未能雨露均霑其中的利益,要追究的是香港政府,因為它沒有做好城市規劃和資源管理,讓利益被地產商和大型零售企業獨佔。因為一些政客的無知和煽動,不少人的怨氣竟然發洩在大陸遊客身上,甚至上綱上線指摘中央借此殖民香港;當資產出現泡沫,樓價上升,大家竟然不去怪罪美國的量化寬鬆(QE),更沒有怪責港府做不好住房需求與供應管理,反而說內地人將房價炒高,甚至是內地的單程證移民過多。荒謬至此,讓人瞠目結舌。深圳市接收的「移民」更多,樓價過去十年的升幅比香港更大,卻沒有這種怨氣,為什麼?還不是因為深圳政府對住房供應有適當管理,同時深圳人的收入提升速度亦足以應付。

香港人對「一國兩制」的誤解源自惡劣的鴕鳥心態,以為自己的制度真的如此無敵,發生了問題都只會是別人的錯。當然,中央也不是沒有責任,如果它在回歸後不是用消極的「一國兩制」來對待香港,更早更好掌握香港問題的結構性,更自信地建立積極的「一國兩制」,更堅定要求內地相關部門依法處理涉港議題,而不是任由銅鑼灣書店的越境執法事件發生,在均衡聯繫社會各個階層的同時,責成香港政府全力破解香港的深層次結構困局,嚴肅否定香港既得利益群體的自私,啟動改革,就能避免近年的政治災難,還會更好推動香港的發展及人心的回歸。

因為一些政客的無知和煽動,不少人的怨氣竟然發洩在大陸遊客身上。(資料圖片)

香港的既得利益結構 與深層次結構矛盾

什麼是香港的既得利益結構?跟所有發達經濟體一樣,香港市民創造的財富一直根據某種社會結構進行分配。在以往的輕工製造業時期,低下階層還能夠多分得一些,足以為自己和孩子的未來提供「想像」。過去三十多年情況發生變化,經濟結構逐步被扭曲,讓更大比例的財富轉移到金融和地產領域,它們提升了經濟規模,卻沒有改善經濟的生產效率,更不會讓大部份市民受益。香港的產業結構變得單一,旅遊、零售、餐飲、交通、市政等低效率服務產業聘用了最多勞動者,加上資產泡沫擴大,地產成本快速上升,直接擠壓大多數市民的可支配收入,打工仔能夠分到的利益愈來愈少。這就製造了極為畸型的社會既得利益結構,它是一種完全有利於資本和資產擁有者的不公平分配結構,政府與制度成為這種結構的維護者。

既得利益結構是香港深層次結構的一部份,是深層次結構矛盾的衍生結果。香港的深層次結構矛盾應該從三個方面去理解:首先是香港的管治團隊及主流民意錯誤認識資本主義的發展規律,無法批判性地提出香港經濟今天需要的施政舉措,更缺乏管理社會轉型的產業與分配認識;其次是錯誤定義政府在經濟的角色與作用,連基本責任是要保護最大多數人利益的原則都欠奉;第三是錯誤理解香港在區域與全球經濟發展的角色與關係,更未能學會如何與周邊經濟的競爭與合作,閉門造車,縱容產業結構逐步變形,無法支撐公平的分配,甚至對香港的發展缺乏視野、對危機缺乏警覺。

深層次結構矛盾是指改變無法通過某個政策或人事的變動來達到,也就是俗語所說,必須動大手術才能挖掘到問題本身和改變它。中國在文化大革命之後的改革開放就是歷史上最典型的深層次經濟結構改革。以房屋供應為例,香港政府沒有建設更多公共房屋,解決居住需要,政府的說辭是沒有土地,但實際上是因為政府不認為自己需要像地產商一樣儲備土地,它甚至認為公共房屋不應該成為房屋供應的主要方式,以至發生曾蔭權擔任特首期間停建居屋的決定。

以房屋供應為例,香港政府沒有建設更多公共房屋,解決居住需要,政府的說辭是沒有土地。實際上呢?(資料圖片)

不是不能為,而是不願為。為什麼不願為?因為根本缺乏對問題的認識與價值認同。今年《施政報告》之前的有關應否使用《收回土地條例》的討論,就是很好的案例。所有證據都指向《條例》是為了幫助政府合法收回土地,作為提供市民的公共服務之用,然而政府堅持這樣做會遭到司法挑戰,但在反修例風波之後,一轉眼,政府和建制精英悉數同意採用《條例》收回地產商和其他閒置農地來建設公共房屋,甚至在《施政報告》中宣布找到700公頃土地作為收回對象。

這種思維定式是公務員背景的官員一直以來對工作和責任的理解。他們不只是在房屋供應上如此,在產業發展和其他社會資源配置上都是一樣,結果是房屋欠奉、產業欠奉、福利欠奉,最終是公平欠奉。古人醫病都知道「疾在腠理,湯熨之所及也;在肌膚,針石之所及也;在腸胃,火齊之所及也」,就是要及時醫治並根據病灶所在和病患深淺對症下藥。對於香港的「疾病」,港府卻如歷史上的蔡桓公般根本不知道自己病之所在,最後病入骨髓,只能坐以待斃。繼續徘徊在政策的討論,只會延誤解決香港深層次結構矛盾的時機,必須建立政府應該承擔社會責任的共識,徹底改變執政思維,不再沉醉在以往放任的經濟認識上,才可能解開這個死結。

資本主義發展模式既有其優越之處,亦有其結構缺陷,是一把雙刃劍。它的優越之處是極速放大源於生存和自利的動能,讓人能夠激發潛力,挖掘經濟潛能,如果形成良性循環,社會將整體受益。它的結構缺陷就是這種生存和自利的動能容易劍走偏鋒,失去社會關係應有的人與人屬性,異化為純粹的利益關係,也就是物與物的屬性,扭曲了經濟服務於人民追求美好生活的本質,出於利益爭奪而發生的社會衝突甚至會成為常態。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香港屬於前者,後一種情況在八九十年代開始發酵,今天的社會衝突就是異化的結果,唯一偶然的是發生衝突的具體時間和引爆點。所有先進資本主義經濟體都有同樣經歷。不同經濟體用不同方法去克服困難,包括進行不同的結構改革,做得好的就如德國和新加坡、北歐一些國家,做得不好的就是美國、英國、意大利和希臘等國家,最壞的就是之前的菲律賓、埃及,和不少南美洲國家,如最近爆發嚴重社會衝突的智利。

港英時期的殖民地管治制度是香港深層次結構矛盾的「始作俑者」。圖為最後一任港督彭定康。(資料圖片盧翊銘攝)

港英時期的殖民地管治制度是香港深層次結構矛盾的「始作俑者」,回歸之後特區政府的不作為則是矛盾高速惡化的直接原因,因為一直以來,港府錯誤認識自己在經濟中的責任。香港可能是全世界發達經濟體中財政狀況最好的政府,沒有負債,財政儲備豐盛,經常性賬戶持續盈餘,這都仰賴於香港市民的勤奮、耐心和忍受能力。但公務員卻以如何服務好資本和企業來定位自己,醉心於既得利益制度的「五十年不變」,錯誤理解經濟增長之於社會發展和市民生活的作用與關係,在「兩制」掩護下,持續鞏固惡劣的「裙帶資本主義」。香港政府官員認為香港沒有什麼深層次結構困難,亦從不會反思,更意識不到缺乏公平正義是香港市民的不滿所在,這是社會衝突終於爆發的根本原因。

當然,這種情況並非不可避免,在回歸後我們如果大力改革殖民地時期的管治制度,可能會避免一劫。可惜,香港政府依然諱疾忌醫,甚至不認同問題的嚴峻性,香港受到衝擊變得理所當然。最近,香港政府官員開始討論「深層次問題」,但他們的說法反映他們似懂非懂。讓人擔心的是,如果沒有認識到問題的本質所在和嚴重程度,隨着這次危機「平息」,改革的機會或許又將被錯過,那是香港的極大不幸!反之,如果港府因為此次動盪,能進行一場刀刃向內的全面改革,找到病根對症下藥,中央也能用適當方式重建一個能認識深層次結構性問題所在、有擔當、有魄力的管治團隊,並責成其全力破解香港困局,那就可以轉「危」為「機」,變一場災難為香港涅槃重生的機會。

如果港府因為此次動盪,能進行一場刀刃向內的全面改革,找到病根對症下藥,那就可以轉「危」為「機」,變一場災難為香港涅槃重生的機會。(資料圖片/李澤彤攝)

認識香港資本主義的腐敗扭曲
香港得天獨厚,二戰之後能夠承接西方輕工產業轉移,並從內地獲取無盡的廉價勞動力,現在又身處最大發展動能的經濟體旁邊;香港既擁有專業的法治制度和人才儲備,同時具備中國人刻苦耐勞的民族特質,可以說是天時地利人和。從一開始,香港人口單薄和資源貧瘠,必須走完全開放的經濟模式,英國人殖民香港亦是為了借用它來擴張對華經濟。維持開放型經濟並不困難,但結果一定是外部力量容易主導內部的變化。西方經濟結構轉變,製造業轉移,香港受惠;同樣地,外部金融動盪會直接衝擊香港,不論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還是2008年的次按金融危機,都改變了香港的資產結構,輸入性資產泡沫無可避免,香港有否做過準備?特別是次按金融危機之後,香港的經濟結構明顯惡化,資產泡沫的破壞悉數浮現,結果是香港人的生活品質急速下降,社會衝突成為常態,市民的怨氣和怒氣逐步上升。

香港企業普遍受惠於八九十年代中國內地經濟的發展,地產和金融業受惠最多,但當香港經濟競爭力不斷萎縮,而中國產業在科技創新推動下進行第二波經濟擴張時,香港已經失去參與能力。一方面是夜郎自大心態使香港根本沒有意識自己已經被邊緣化,另一方面是依然沉醉在金融和地產經濟的迷思中,看不見資產泡沫和貧富差距嚴重侵蝕基層市民已經不多的利益。就好像寓言中睡在樹下的兔子一樣,不只是新加坡超過香港,連深圳亦已經超越香港。香港政府或許知道一些經濟數字,但它們說明什麼、對香港有什麼影響,官員們卻是毫無意識。如果身為外向型經濟的香港對此都毫無察覺,又如何應對外部衝擊?中國經濟的變化是世界頭等大事,美國對此的反應成為世界新聞每天的頭條,但屬於中國一部份,擁有最先進經濟經驗的香港卻視而不見、懵然不知,這有可能不是香港人自己的責任嗎?

香港依然沉醉在金融和地產經濟的迷思中,看不見資產泡沫和貧富差距嚴重侵蝕基層市民已經不多的利益。(資料圖片)

香港的資本主義是世界上最腐敗和最扭曲的資本主義,它是原教旨的資本主義,從英國血汗工廠時期到今天沒有本質上的改變,只有過局部的修正,當年港督麥理浩的社會改革就是其中一次最主要的修正。香港政府的經濟政策完全傾斜於企業與資本,信奉企業獲利之後經濟分配會發生滴漏效應,忽視政府在經濟分配中的角色與責任,甚至對經濟升級轉型完全缺乏認識和想像,是一種撒手不管的態度。香港政府的放任讓資本野蠻發展,官員們認為市場會自動調節它,修復扭曲,看不見市民和消費者因此要承受的剝削,更不會預見經濟傾斜達到崩潰地步所可能造成的社會傷害。

資本主義與工業革命是過去兩百多年共同成長的孿生兄弟。資本主義是人類進入現代社會的功臣,但亦有人說,它同樣會成為現代社會的掘墓人。由於蘇聯解體,再沒有人質疑資本主義,一些學者甚至認為「歷史已經終結」,屬於自由資本主義世界的香港,曾經看着社會主義內地的風雨飄搖,更堅定了這樣的認識。但恍惚之間,內地卻在改革中走出了困境,而資本主義世界卻出現了各種社會不公與衝突,新保守主義和民粹崛起,資本主義何去何從成為過去幾十年的主要爭論,它給西方社會帶來的好處逐步被它的破壞所超越,連資本主義大本營的歐美強國都意識到資本主義的結構缺陷,以及它如何侵蝕社會善治的基礎,可是香港好像至今沒有這種覺醒。

如何改革資本主義成為美國近年政治選舉的主題。一些西方發達經濟體的改革開始受到重視,較保守的資本主義國家亦嘗試優化自己的分配制度,德國和部份北歐國家是相對成功的,它們不認同資本作為經濟的主導者,認為工人和消費者的利益應該更受到重視,結果是資源配置變得更為平衡,更注重產業發展與民生方面的公平正義。新加坡是管理經濟最成功的亞洲資本主義國家,單從它的經濟規模超越香港,能持續為人民提供優質的生活環境,不斷推進產業發展,強調分配管理的公平性就可以觀察到。其實,美國發動中美貿易戰亦是在推動改革,但方法是否合適見仁見智,因為,意識到要改革並不等同改革已經成功。

如何改革資本主義成為美國近年政治選舉的主題。一些西方發達經濟體的改革開始受到重視,較保守的資本主義國家亦嘗試優化自己的分配制度。(資料圖片/美聯社)

經過近月的衝突,香港或許已經形成改革的共識,但到目前為止沒有整理出改革的方向和頭緒,改什麼,怎麼改,往哪裏改,由誰來改,看似仍然一頭霧水。每當香港被評為世界最自由經濟體,香港政府就到處吹噓,一旦被《經濟學人》評為最嚴重「裙帶資本主義」,它卻隻字不提。其實,兩者是一體兩面,兩種定位只是用不同角度觀察香港的真實情況。香港應該知道資本主義不是只有一種模式,香港最喜歡參考英國和美國,但多數經濟學家批評它們是最不思進取的保守制度。香港應該博思廣義、海納百川,要從資本主義各種發展經驗尋找最適合香港的模式,以自身的實踐來豐富和發展它,走出適合自己的道路。

就以「標準工時」為例,香港社會擾攘了多年,至今都無法調整,使香港存在着發達經濟中工時最長的工作環境,它是在迎合自由經濟原則,還是裙帶資本主義的必然現象?香港政府不知道資本主義發達經濟體都有保護勞工工時的制度嗎?它們的中小企業並沒有出現倒閉潮,而且依然信奉自由經濟。

就以「標準工時」為例,香港社會擾攘了多年,至今都無法調整。(資料圖片)

與其他發達經濟體不同,香港沒有失業保障,沒有退休保障,這是因為香港想成為資本主義最教條和貪婪的典範嗎?很遺憾,事實並非如此。香港官員每天見到的都是不愁柴米油鹽的商家巨賈,試問他們會焦急討論住房供應嗎?如果他們參與的活動都張燈結綵、歌舞昇平,又如何對身處貧窮困境的香港人感同身受?資本主義最大的弊端就是階級的嚴重區隔,貧民窟就是最突出的現象。香港的劏房就是貧民窟,它們散布於各個社區,集合起來恐怕就是世界上最大的貧民窟。年輕人今天用「行為藝術」敲響警鐘,而且赤裸裸呈現在大家面前,或許不失為一種有效的做法。

改革香港的資本主義首先要承認它的不足。這種「承認」非常困難,因為一旦「承認」就要損害精英群體的利益,他們正是民意與輿論的主導者,更是社會施政的決策者。最近發生的社會衝突,讓不願意「承認」的人無法再有藉口逃避。事實上,大多數市民已經意識到深層次結構困局就存在於香港身處的資本主義體制裏。香港並不需要全盤否定資本主義,更不需要否定香港曾經的成功確實有資本主義的貢獻。但是,香港必須改變以往的路徑依賴,不能讓昨天的成功束縛今天的改革,正所謂不進則退,一個有競爭力和追求進步的人,任何時候都應該有勇氣打倒昨天的我,這就是在批判中繼承、發展、進步的過程,它很痛苦,卻是改革必須經歷的。

港府不能自滿於GDP上的富裕,而無視數以十萬計貧窮市民。(資料圖片)

構建香港特色資本主義
改革開放曾經被認為會徹底改變中國的社會主義制度,甚至變成資本主義國家。它沒有發生,而且中國走出了一條符合自己需要的發展道路,堅持了自己的信念,脫離了貧窮,成為世界最大的製造業經濟體和貿易市場。這在幾十年前根本無法想像。「寸有所長、尺有所短」,在內地發展中一直習慣了當「老師」的香港,或許可以先把意識形態放到一邊,謙卑一些,也借鑑學習一點內地的改革經驗。

當年中國的改革開放,既要討論改革的指向,更要引領社會提出全新的認識框架,鄧小平因此提出「解放思想」、「經濟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等全新概念。「解放思想」就是不再沉醉在毛澤東的革命認識和蘇聯的經濟理論,「經濟建設」就是要改變文革時期的以階級鬥爭為綱,「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就是建設區別於蘇聯的專制社會主義,區別於中國在大躍進和文革時期的教條社會主義,建設一種市場經濟的社會主義。

什麼是「中國特色」?大家其實都不清楚,鄧小平當時用「摸着石頭過河」來引導社會大膽嘗試,不拘泥於形式。經過長時期的經驗積累,昨天的「摸着石頭過河」已經提升為今天的「頂層設計」,甚至成為很多發展中國家極具制度參考價值的「中國方案」,特色終於出現了。「特色」就是「與別不同」,就是創新,就是實事求是,長時期發展之後,「特色」將會轉變為「常態」,而且形成理論。

什麼是「中國特色」?大家其實都不清楚,鄧小平當時用「摸着石頭過河」來引導社會大膽嘗試,不拘泥於形式。(視覺中國)

香港可以從中國的改革經驗思考自己面對的困惑。「解放思想」就是不再沉迷於自由放任的經濟模式,不再沉迷於西方的發展經驗,不再自以為是地將舊有理論當作聖經,認為香港目前的困局是回歸造成,忽略了香港的深層次結構矛盾早就在殖民地時期播下種子。回歸之後香港人錯誤理解「五十年不變」,忽略了社會變化是必然的,而且是必須的,進步就是變化。我們過於強調香港的制度優越性,故步自封,放任政府怠政懶政,忽略了社會問題正持續惡化,看不見香港社會已經存在嚴重失衡。「解放思想」就是重新思考香港的發展路徑,這是認識香港深層次結構矛盾的起點與唯一路徑。

「經濟建設」對香港人來說就好像空氣和水,每天都關注。但香港人所理解的經濟建設只是針對企業盈利和經濟增長,沒有碰觸到經濟結構的基本面和民生所在。試想,沒有產業發展策略和財富分配政策,這算是經濟管理嗎?只關注本地生產總值(GDP),卻不關注市民的收入,這算是關注經濟嗎?如果一個經濟體的人均GDP超越歐盟和德國,卻連居住都是問題,為什麼還要關心GDP?如果GDP不斷增長,房價不斷增長,工資卻增長乏力,這算具競爭力的經濟嗎?香港政府經常說,失業率很低,是香港經濟的成就,當工資低,沒有失業保障,香港市民「敢」失業嗎?其實,只要看看香港眾多的外傭,他們的工資之低是香港人的恥辱,但由於僱主提供了居所和食物,因此他們願意繼續工作,儲錢寄給家人,見微知著,大家可以想像缺乏適當居所對香港人的收入有什麼影響。缺乏這種考慮的「經濟建設」不是香港需要的。

香港可以從中國的改革經驗思考自己面對的困惑。(資料圖片)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應用到香港就是「香港特色資本主義」。首先,這個世界不是只有一種資本主義。簡單說,德國的資本主義就有產業政策,但英國和美國沒有;德國非常強調工業能力提升,注重就業品質和國民收入,但英國和美國更注意保護金融產業,強調投資回報和企業利潤,對國民應有的合理勞動回報不聞不問。日本的資本主義非常強調個人與家庭儲蓄,新加坡的資本主義同樣強調儲蓄,但更重視如何為國民提供住房和退休保障。新加坡政府從不畏懼自由資本主義信徒對其政府角色的詬病,它積極管理國有財富,特別是投入國家級別的產業發展,提供龐大國家資源支撐社會公共服務。除此之外,還有丹麥、瑞典等北歐資本主義模式。這些都是不同的資本主義,它們之間沒有對錯,是否成功只能根據提升經濟民生品質和創造生產效益的結果來判斷。

既然香港以往的資本主義不再能解決市民面對的問題,未能提升財富合理分配的能力,各種社會矛盾全面激化,為什麼香港不對其實施改革,重構一種能夠滿足社會追求的資本主義?這種全新的資本主義必須維護公平正義,容許我們持續優化產業和分配結構。當然,這樣的資本主義也不會是完美的,它還是要持續面對各種挑戰,需要政府和社會一直持續改革。我認為這就是香港今天需要的、還是在「摸着石頭過河」階段的「香港特色資本主義」。

上文節錄於於第188期《香港01》周報(20191111日)《什麼是「香港特色資本主義」?》。

急性腦中風有先兆 醫生:謹記「臨微不亂」口訣 分分鐘救人一命

急性腦中風有先兆 醫生:謹記「臨微不亂」口訣 分分鐘救人一命

台灣新竹一名65歲陳先生在社區進行修繕工作,突然出現腦中風症狀,緊急送醫後,醫師以靜脈血栓溶解劑治療,病情已獲得改善。醫師表示,身旁有人突然罹患腦中風,應該採取「臨微不亂」四步驟,盡快將病患送醫,爭取黃金治療時間才能降低失能殘障的風險。
點圖看急性腦中風4大先兆▼▼▼


下載「香港01App ,即睇城中熱話:https://hk01.app.link/qIZYuEC5LO
這名陳先生是在進行社區防颱修繕工程時發病,突然握不住手中工具、講話口齒不清、走路向右偏移無法直線行走,所幸在場的眾人分工合作,有的聯繫救護車、有的記下陳先生發病狀況,因此替陳先生爭取到黃金治療時間。
陳先生送醫後,醫師發現他患有初期糖尿病,且伴隨高血壓與高血脂等病症,透過頸部超音波也發現頸動脈狹窄,且有頸動脈粥樣硬化性斑塊。由於血流衝擊,容易導致斑塊破裂形成血栓,在醫師的囑咐下,陳先生按時服用抗血小板製劑與調控三高的藥物,也積極戒菸與持續回診復健治療,目前陳先生已回到他最愛的社區服務行列。

楊敬譽表示,腦中風為腦血管疾病的俗稱,意指供應腦部的血流受阻,導致局部腦組織缺氧損傷,造成身體功能暫時或永久性受損。根據台灣衛福部資料指出,台灣人十大死因中,腦血管疾病在2018年居於第4位,平均約每44分鐘就有一人死於腦中風,且男性比例高於女性。若患者身材肥胖,有高血壓、糖尿病、高血脂等病症且有抽菸習慣,可能增加腦中風的風險。

楊敬譽也提醒,適度的運動、規律的作息、三餐定時定量,減少過多的油、鹽與糖分的攝取,都能有效減少腦中風的疑慮。60歲以上民眾也應該每年進行身體檢查,尤其有相關家族病史的病患,更應該隨時留意,以免造成憾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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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覚民行道」:我們做到了嗎?


「覚民行道」:我們做到了嗎?


01觀點

香港正承受多重打擊,政治衝突、經濟不公、民生窘迫。然而致命一擊來自我們放棄道德,親手摧毀了這個城市。

614日,數千名為人母者在中環遮打花園集會,堅定地宣告「孩子不是暴徒」,並要求特首林鄭月娥撤回《逃犯條例》修訂。那時,社會不少人稱許那些被警方和政府草率地定性為「暴徒」的示威者,說他們即使被趕進太古廣場,也沒有一家店舖受破壞。616日大遊行,參加者自發收拾垃圾,並分類回收。那夜,警方克制而戒備,強調不會清場,待天亮後與佔領者談判,不久後道路重開。

五個月前的香港,如今回首,恍若隔世。

616日大遊行,警方克制而戒備,強調不會清場,待天亮後與佔領者談判,不久後道路重開。(資料圖片/曾梓洋攝)


「裝修」與「私了」
現在示威者黨同伐異,闖進「藍店」大肆搗亂,美其名曰「裝修」。所謂「藍店」,有的如中銀香港般只因其為中資,有的如美心集團般只因創辦人之家人曾批評示威者,有的如優品360般即使澄清與「福建幫」割席亦無補於事。
起初他們辯稱,破壞建築物算不上「暴力」。但我們多次看見,警員落單之時被示威者拳打腳踢,「藍絲」市民因為批評示威者而遭追打至頭破血流。這種野蠻的行徑,他們美其名若「私了」。歪風長而不息,甚至向「藍絲」潑液體後點火焚燒。沒有人會因為太年輕而不知道林彬慘劇,只會有人故意讓憤怒蓋過良知而做出暴行。

執法問題一再出現

千萬不要誤會,憤怒蓋過良知的,不只是激進示威者。元朗的白衣人和北角的「福建幫」聚眾打人,「藍絲」襲擊穿黑衣的示威者,甚至乎警員也是如此。毋庸置疑,警察肩負執法之責任,但當「暴徒」不停公然挑戰法紀,及面對市民的指罵甚至挑釁,他們已不再區分哪些是「暴徒」,哪些是一般示威者甚或圍觀之市民。部分警員按捺不住情緒,動輒制伏市民;即使對方沒有威脅,仍揮棍攻擊。

許多人說,香港之所以陷入如斯境地,皆因制度失效。然而,單是制度失效,其實並不至於此。因為雖然監警制度乏力,警察仍然可以嚴守紀律,依法辦事;雖然社會不公義,甚至有警員執法不公,示威者依然可以不做越矩之事——若然我們仍看重道德,懂得自律。香港目前最嚴峻的並非政治危機、外在之制度失效,而是道德危機、內在之良心失效。

「黃藍」凌駕「黑白」

我們的社會好像得到柏拉圖筆下《理想國》中的隱形戒指般:如果你戴上一枚神奇戒指,為所欲為也不會被知悉,你還會循規蹈矩嗎?我們被《理想國》中的格勞孔(Glaucon)不幸言中,選擇了為所欲為。更不幸的是,道德和正義淪落為我們為了一己利益之說詞,君不見激進示威者的種種暴行竟獲人拍手叫好?個別警員的過火執法也有人以「止暴制亂」來無條件支持?我們口說「黃藍是政見,黑白是良知」,現實中恰恰以「黃藍」政見凌駕「黑白」良知。
每星期衝突過後,「黃絲」都只會着眼於警察不當的執法,並因而支持示威者採取更暴力、更激進的手段;「藍絲」亦因看「暴徒」的惡行,支持警員全力執法,甚至不怕超出規範。我們何時才肯承認,我們早已為了政治立場而放棄應有的道德價值?這種取態更令社會陷入惡性循環之中,五個月來形勢沒有任何改善,反而一直惡化。這個城市如今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乃每個人之共業:不只是「黃絲」或是「藍絲」,不只是在街上衝突或選了邊而旁觀的人,每一個人也有份親手摧毀這個城市。

特首林鄭月娥在1111日傍晚表示,暴力示威行為不會得逞,「不會爭取到口中的政治訴求」。(李澤彤攝)

香港的命運在香港人手中

對於眾矢之的之政府,我們不厭其煩地提醒它,不要低估民怨之大,也不能對社會撕裂坐視不理,必須多管齊下化解危機、消弭民怨。監警會的國際專家近日建議成立具法定權力之委員會調查反修例風波,實應獲得重視。但不論政府怎樣決定、何時回應,我們都不能諉過於人,香港這座城市之命運決定在香港人之手中。當我們為了立場而放棄道德、選擇不義之手段,香港就只能成為不道德、不公義之城市。因為每一座城市之靈魂都不是任何外在之制度,而是活在其中、構成其所是之市民。

電影《十年》在結尾中引用《聖經》指出,「時勢真惡。你們要求善,不要求惡,就必存活」;香港大學政治學教授陳祖為在題為「天下無道」的講座中,以王陽明之「覺民行道」來提醒香港人,不論政府是否行道,人民都要執着於道、秉行良知。兩者異曲同工之道理並不難懂,若然我們仍不醒悟、回頭是岸,原因無他:我們叫不醒在裝睡的人。

【解讀四中】跳出「西化」框限 理解治理現代化

【解讀四中】跳出「西化」框限 理解治理現代化

01觀點

中共十九屆四中全會10月底在北京舉行,會後宣示「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是全黨一項重大戰略任務」。對於部份香港人而言,無論是「國家治理體系」還是「治理能力」,看起來都只是中共慣常的「空話」和「虛詞」。但從客觀的角度來看,自從國家主席、中共總書記習近平在2013年的十八屆三中全會上首次提出上述概念以來,中國的治理體系和能力,確實出現了不少積極的變化,在反腐、軍隊、司法等領域特別明顯。更為重要的是,隨着相關改革不斷深化並展現生命力,愈來愈多人認為中國這一套治理念可能與西方體制一爭長短。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又怎能無視這種積極的變化?

一提起「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許多人依然以舊日的目光來審視,認為這不過是專制、人治的美麗包裝。這種觀感當然不是毫無道理,畢竟到了今天,內地仍然存在官僚霸道、官員心態「寧左勿右」等情況。因此,當習近平在六年前提出「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時,部份港台、西方和內地自由派人士曾經認為這會是中共摒棄「專制」,在政治上採取「西化」模式的先兆。

在十九屆四中全會公報中,中共清楚說明「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不能脫離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體制,因此對一些期盼中共將會在政治上走西方道路的人而言,這或許有「圖窮匕現」的感覺。但必須指出的是,中國不走西方舊路,並不代表中共拒絕自我批判,更不代表它拒絕「自我革命」,革除自身在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上的諸多問題。

中共的改革按部就班,解決問題的意識亦非常強烈。

按部就班 問題導向
中共的改革是按部就班的,其解決問題的意識亦非常強烈。例如針對中國在文革後一窮二白的情況,中共自1978年起「改革開放」,並且憑藉工業、農業、國防、科技的「四個現代化」,成功在物質層面實施現代化。在解決物質問題後,中共採取下一步,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這是牽涉更高層面、形而上的「第五個現代化」。

為什麼說中共解決問題的意識非常強烈?上文提及的「四個現代化」無疑為人民解決了溫飽問題,但畢竟有其局限。《香港01》早前便指出,「改革開放」令中國經濟結構出現深刻、積極的變化,但過程中亦難免形成新的利益格局,令矛盾隨之激化。倘若沒有相應的「第五個現代化」,社會進步肯定會備受制約。


在此次中共四中全會前,習近平參觀中共香山革命紀念館《為新中國奠基》主題展覽。(新華社)

國家治理需要文明準則
中共今次謀求進一步推進「第五個現代化」,反映它已認識到,其治理能力還有不夠現代化之處,但它沒有迴避問題,而是透過深化改革,解決「改革開放」後形成的新問題。具體而言,「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其實牽涉兩部份──前者是指與管治體系有關的制度設計,後者則泛指官員幹部在制度中發揮的作用。無論是「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最終目的都是建立一套經得起實踐,使國家治理變得文明規範的準則。

從更廣闊的角度來看,「第五個現代化」其實不只是中國的事,包括西方在內的全世界都在看。過往二百年,基於西方在政治、經濟、軍事等領域的巨大優勢,不少人習慣了「西方」等同「現代化」。問題是,近年不論是英國脫歐、美國政黨政治兩極化,還是西方政治模式輸出中東後造成的危機,都說明西方版本的治理體系日益暴露出深層治理困境。

客觀而言,四中全會亦坦承,「第五個現代化」要到中共建政100年才能全面實現,因此今天預測上述改革會否取得成效,確實言之尚早,但正如《香港01》多次強調,內地對改革的執念非常強烈,其對不同階段需要什麼改革的靈敏度,更是香港和西方政府難以比擬的。「風物長宜放眼量」,我們何不給一些時間和耐性,看看內地在這方面的表現,並以見善則遷的態度,從中反思香港自身的發展困局,取長補短?

【解讀四中】2047怎麼辦? 中央給了一個答案

【解讀四中】2047怎麼辦? 中央給了一個答案
01觀點

上月底,中共於北京舉行了中國共產黨第十九屆中央委員會第四次全體會議(下簡稱「四中全會」),主題為「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1031日發表了四中全會的公報,列出十三項要「堅持與完善」的重要制度,包括「『一國兩制』制度體系」。在這份逾五千字的公報中,具體直接與香港相關的只有這一段,但當中傳遞了不少對香港未來至關緊要的訊息,尤其是當香港社會不少人正為「一國兩制」何去何從感到忐忑不安之際,中央表明不會放棄這項「偉大創舉」,打破了坊間對於「2047」的迷思。
當初設立「一國兩制」與起草《基本法》之時,陸港關係尚有多處未清晰的地方,不少人都難以想像「一國兩制」將來到底要如何實行,因而感到徬徨無助。鄧小平於是提出了「五十年不變」。某程度而言,「五十年」是向當時大部分港人保證,至少在他們的生活方式在他們有生之年的大部分時間都不會有所改變。
不過,當年安撫人心的概念,在回歸二十二年後的今天,對將來還有很長一段路的年輕一代而言,卻由安撫變成了不安。毋庸諱言,這種不安源自兩地價值觀差異,中央與特區政府又長年忽視這種差異造成的隔閡。隨着2047年漸漸臨近,有一些人開始想像中共可能會收回「一國兩制」。對20歲出頭的年輕一代而言,2047年到來時,他們是50歲左右的中年,假如香港社會制度屆時發生劇變,對他們的影響尤大。

2047」的討論近年甚囂塵上,反映了一代人心理的焦慮。不過,如果我們正確理解「一國兩制」和中央政策,我們不難發現,其實這種擔心只是「自己嚇自己」的成分居多。從來沒有人斷言「五十年」是條死線,所謂「五十年不變」,也不代表過了五十年後就一定會變。當然,要消除焦慮,既需要港人自身調整心態,積極而全面地認識「一國兩制」,也需要中央給出明確「說法」。四中全會公報無疑為此再打下了一支強心針。

公報指出,「堅持和完善『一國兩制』制度體系,推進祖國和平統一。『一國兩制』是黨領導人民實現祖國和平統一的一項重要制度,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一個偉大創舉。」單從這段描述已可清晰看出,「一國兩制」是一項長期國策,試想想,既然這是一項「重要制度」和「偉大創舉」,怎麼會到2047年就戛然而止?作為一套制度體系,「堅持和完善」的目的不就是使其持續有效運作,行穩致遠嗎?

更何況「一國兩制」還承載着推進兩岸統一的使命。中央不單將「一國兩制」視為治理香港與澳門的制度依歸,也視之為解決台灣問題的關鍵。今年初,國家主席習近平首度提出探索「一國兩制」台灣方案,表明制度不同不是統一的障礙,也不是分裂的藉口。可以預見,「一國兩制」台灣方案的內涵與香港實施的「一國兩制」不會完全一樣,但如果將來成事,也必然需要長期實踐,屆時卻收回對香港的「一國兩制」,於邏輯與現實上也說不通。

在四中全會的新聞發佈會中,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主任兼港澳基本法委員會主任沈春耀回應記者就有關中央對香港問題如何處理的提問時,開宗明義說要「按照『一國兩制』原則治理好香港」。可以說,四中全會公報不僅透露中央不視2047年為問題,甚至是明確指出屆時不會放棄「一國兩制」,對香港實施「一國一制」。

不可否認,要消除彌漫於香港社會的「2047」憂思,並不容易,中央與港人都需要作更多努力。就香港自身而言,應該問的不是「中央會否收回『一國兩制』」,而是「如何順利令『一國兩制』跨過2047年」。我們也必須明白,堅持「一國兩制」並非指一成不變。回歸二十二年來,香港社會幾歷波折,說明「一國兩制」在運行中存在着許多問題。四中全會提出要完善「一國兩制」制度體系,言下之下是要透過一系列制度化舉措,使「一國兩制」有效運行。明確的制度設計肯定有助於消除迷思,香港社會與其抱着杞人憂天的消極心態應對,何不積極參與這個過程,爭取空間?

跳出中港「你輸我贏」的思想陷阱

跳出中港「你輸我贏」的思想陷阱

01觀點

反修例風波發展至今,激進示威者的暴力抗爭似乎走向「常態化」,使得「旺角黑夜」成為最近數個周日的寫照,而政府對於如何化解這個困局,也顯得束手無策。可以說,香港的政局儼然陷入膠着情況。在這種情況下,有不少網絡KOL與公共知識分子正討論,甚至爭辯運動「輸贏」的問題。然而,無論是「黃絲」或是「藍絲」,一旦捲入誰輸誰贏的立場判斷,往往也就陷入將香港與內地及中央政府列作二元對立的思想陷阱——香港要贏,便是中央政府要輸,反之亦然。這種思想陷阱其實騎劫了港人的思考空間,陸港關係絕不該是「你死我活」的對立,香港社會不應也不能在香港想「贏」就一定是中央要「輸」的迷思中作繭自縛。

任何一個視香港為家的人都不會希望看到香港有任何形式的「輸」,可是,香港要「贏」也未必代表中央政府要「輸」。認為兩者必然對立,要麼反映了先入為主的膚淺觀念,要麼就是背後有着煽動中港矛盾的政治圖謀。假如將這種片面想法無限放大並且視為必然,只會讓香港與中央及內地民眾之間陷入無止境的惡鬥,它不單忽視政治現實,強迫香港人與大陸對抗,更限制了對香港社會改革的想像和方向。陸港二元對立,甚至可能比起「攬炒」更令人擔憂。

就修訂《逃犯條例》所引發的這場社會衝突而言,香港希望的「贏」到底是什麼?抗爭者之間的想法不盡相同,但社會最主要共識也可以簡單歸納為維持「一國兩制」、「港人治港、高度自治」這幾項基本原則。換言之,所謂的香港「輸」,便是失去這些東西。吊詭之處在於,中央政府也屢番強調,香港社會必須維持這些原則,要使「一國兩制」行穩致遠。

由是觀之,中央政府與港人之間並非沒有共識,大家都希望以「一國兩制」為依歸去處理陸港關係,然而雙方的理解並不一樣。港人常強調「兩制」,少談「一國」,後者是中央不容衝擊的政治底線,而當「河水不犯井水」異化衍生出中央無法接受的「港獨」思想,中央也明確作出強力遏制。事實上,「港獨」踰越了「一國」的紅線,在現實政治中不可能有任何另類詮釋的空間。

中國政府依照憲法和《基本法》對香港實行管治。

撇除「港獨」這個遠遠稱不上香港社會主流的偏激思想,即便存在矛盾,中央政府與港人之間並非毫無接點的兩條平行線,雙方的交匯點在於積極正面地認識「一國兩制」與《基本法》。《基本法》賦予香港普選行政長官與立法會的權利,「落實雙普選」因而成為示威者要「贏」這場抗爭的必要元素。然而,心理上想贏是一回事,要迎來普選,更需要的是理性務實看待「怎麼贏」。
其實很多人都知道《基本法》對如何實現普選特首設定了基本的框架,包括要以「循序漸進」原則推進,「最終由一個有廣泛代表性的提名委員會按民主程序提名後普選產生」。要推進普選,不能消極迴避或故意無視這些條文,而是要在此基礎上取得共識,推動政改。反之,當訴求變成了暴力抗爭,只會歧路亡羊。
理性看待「怎麼贏」,不止於正確認識在既有憲制秩序下擁有的權利,還要用正面態度看待香港社會的憲政責任。隨着政改呼聲再度響起,近日有論者指出,爭取雙普選的務實做法是與落實《基本法》第23條綑綁。「23條」多年來都是香港社會的政治敏感詞,在當前如此緊繃的政治氛圍裏再提,也許會讓人覺得是「添煩添亂」,但平情而論,23條爭議延宕不決,不正反映了陸港矛盾的根本所在?

《基本法》第23條立法惹極大爭議,2003年的七一遊行有50萬人上街反對立法。(法新社)

陸港關係絕非勢成水火,而恪守《基本法》的權利和義務,是務實突破現時香港僵局的特效藥。港人希望中央政府對香港事務的處理應該在《基本法》的框架下進行,但港人也不能忘記《基本法》也訂明一些原則是不能挑戰的。「一國」與「港獨」不能兼容,香港人必須排除任何形式,包括「名義上不是,但實際上是」的港獨形式。很多論者試圖「走精面」提出一些變型港獨論,提倡「香港名義上是中國、實則上卻兩者完全切割」的講法,同樣也難言合乎「一國」原則。

必須坦言,港人要「均真」一點,正視有權利必有義務與責任的現實,同時更要明白,以對抗方式無法「贏」得政制改革,只會適得其反。這麼說並非等於「認輸」,我們真的應該想,繼續保持現在動輒威嚇「攬炒」,再者引入外國勢力干預,真的能使中央「屈服」嗎?令人憂慮的是,最近數個月,一些「反中」文宣不但不去積極建議走正道,反而不斷營造陸港之間「我輸你贏」的二元對立。這種香港「不能輸」的論述露骨推銷「亡港感」,用盡方法將香港推向國家整體的對立面,它跟台灣綠營如火如荼經營的「亡國感」(芒果乾)簡直如出一徹,只求賺取政治本錢,而非切實考慮如何推動社會改革。

  • 知名學者沈旭暉周一(28日)於報刊撰文「論持久戰」,呼籲「真香港人」要「抗爭到底」。姑勿論「真香港人」所流露的傲慢與偏見,繼續沈浸於陸港對立是耶非耶,實在值得大家深思。

再為「攬炒論」解毒

再為「攬炒論」解毒
01觀點

6月至今,反修例風波持續了逾20個星期,「香港何去何從」成為社會上下共同面對的艱難命題。對於政府,多數市民的訴求也許仍是一致的,要求管治團隊去蕪存菁、勵精圖治,切實解決社會深層次矛盾,不過,隨着示威行動多次轉焦,如今仍活躍於街頭之抗爭者的目標,也已明顯偏離了百萬計市民最初上街遊行的「初心」,但持續失控的街頭暴力似乎受到許多人的「包容」。這是否說明運動早期冒出的「攬炒論」仍有市場?

89月之間,「攬炒論」與示威暴力程度有着正向關向,暴力愈發升級,「攬炒論」愈是躍然於紙上,矛頭直指香港與中央的關係。攬炒鼓吹者「相信」,他們可以香港的經濟價值作要脅,逼迫中央政府屈服,縱使這個算盤落空,引來解放軍鎮壓,也只是拖累中共政權,而他們自己則本來就「冇嘢可以再輸」。只是,即便踏入10月以來街頭暴力破壞急劇惡化,極端示威者甚至明目張膽針對被指有「中資」色彩的商舖打砸縱火,他們預想中的「解放軍屠城」還是沒有出現,「攬炒」走到了瓶頸。

由「支爆」說起

01觀點」早已指出,香港對中國經濟發展的作用絕非無可取代,「攬炒論」只是癡人說夢,既是自我扼殺「一國兩制」賦予香港的獨特空間,也是立足於對中央政府的偏見,源自長期以教條心態僵化地看待中國的變化。
追本溯源,曾經盛極一時的「支爆論」可謂「攬炒論」的濫觴。「支爆論」認為,中國經濟將會崩潰,然後會產生骨牌效應演變成政治動盪,最終甚至令中共政府垮台。逢年過節,總會有「支爆」言論冒出,但客觀現實是這種「預言」年復一年落空,淪為笑柄。然而,對於香港不少年輕的激進示威者而言,「支爆論」似乎為他們提供了想像空間,令他們相信「勇武」總有一天可以衝出個「未來」。故此,「支爆論」轉生到「攬炒論」上:中國經濟依賴香港支撐,內地至今尚未爆破全因香港;只要搞亂香港,內地就會步上「支爆論」所陳述的路上去。

東歐的立陶宛丶愛沙尼亞丶及拉脫維亞等波羅的海三國的獨立過程,也是香港部分港獨人士經常列舉的案例,甚至是所謂「支爆論」的靈感來源。(網上圖片)


從這個角度看,要破除當下社會上彌漫的暴力迷思,便需要為「攬炒」和「支爆」論解毒,而如果我們追尋「攬炒論」的興起,不難發現不少香港人,以至於外國的觀察者對中共的理解,還是停留於三十年前的「六四」運動時期。
「六四」與「反修例」

雖然反修例示威者之間甚少直接提出香港與「六四」作比較,但毋庸諱言,之所以持續有輿論鼓吹中央出動軍隊武力鎮壓香港示威,正是出自於「六四」這個「前科」。事實上,不少外媒的評論便露骨地以八九民運對比今日香港情況。可以說,用「六四」這個歷史教訓來理解中央處理反修例示威的對策及「攬炒論」的自欺欺人,並非捕風捉影的「打稻草人」問題。

就社會背景而言,反修例示威與八九民運確實有相似之處。首先,兩者都是社會深層次矛盾未能有效地透過結構轉型消解,以致民怨持續累積,最終由一個觸發點引燃燎原之火。「深層次結構矛盾」已成為理解香港示威浪潮的關鍵詞,而八九民運爆發的根本原因是官僚腐敗、社會不公,以及惡性通貨膨脹產生的嚴重民生問題等等,使得民間怨聲載道,對未來充滿焦慮。

其次,兩者都在中西方價值觀衝突下發酵。作為英國的殖民地,香港逾百年間受西方文化與價值觀薰陶,回歸逾二十年後的今天,它們仍深深影響着香港社會,使人們對香港的現實政治身份產生「水土不服」症狀。「六四」所反映的價值觀衝突則是中國打開國門後,西方價值與文化一擁而入,學者和青年爭相希望仿傚西方模式推動中國發展,在冷戰氛圍籠罩下,這股思潮與中共嚴防和平演變的危機意識構成不可調和的對立。

解放軍屠城的想像很可能來自於「六四」。(Getty Images

再從運動的構成來看,反修例與「六四」都包含複雜的政治訴求。「六四」最主要訴求是反官倒與反腐敗,出發點是革除社會積弊,這說明它是一場不折不扣的愛國運動,但與此同時,「六四」也涉及政治路線與意識形態鬥爭,以及「打砸搶燒」等違法活動。區分運動中這些不同成份有其必要性——學生等參與者的愛國行為無可非議,當局必須為此作出平反,香港社會多年來對此的堅持也毋容置疑。

反修例運動也該作類似區分,如今在周日成為「常態」的暴力破壞必須受嚴厲譴責,但制止嚴重違法行為並不等於否定運動本身的意義。撇除暴力問題,反修例運動涉及的政治問題恐怕比「六四」更複雜,箇中關鍵正是社會上對香港的政治身份有兩種不同論述,一種由現實的憲制秩序拘束,明確規定了香港「是」什麼;另一種基於既有價值觀而形成,反映了許多港人想要守護的香港獨特性,但當所追求的香港身份脫離了現實,就只會淪為想像。兩者之間的落差長期未受正視,卻在「反送中」這個充滿誤導的政治文宣口號下表露無遺,並呈現出「六四」所未見的分離主義色彩。

中共並非一成不變

客觀而言,香港這場社會動盪的持續時間比「六四」更久,性質也更為複雜,對中共構成的挑戰甚至也更大。然而,回到前面的問題,為什麼北京並未如「攬炒派」所願,出動解放軍鎮壓呢?一些吹奏「攬炒」的網民戲言,解放軍「唔夠膽,全球最廢」。明白人對這種解嘲式言論當然一笑置之,可是其中流露的無知卻值得深思。

有人認為中央至今不出手,是因為懼怕外國壓力或是擔心此舉會毀掉香港,造成重大經濟損失。無可否認,這些因素或多或少會對中央形成一定的壓力,但卻難以理解成關鍵原因。以中共長久的行為模式而言,政治穩定絕對在一切問題之上。如果香港問題果真對中央政府構成政治威脅,再大的經濟重要性也不可能凌駕之。「攬炒派」經常強調香港對內地無可取代,更是誇張其辭,至於論及國外壓力,北京面對美國挑起起貿易戰也不屈服,難道香港問題比貿易戰更威脅中國嗎?

「六四」悲劇發生後,時任中國總理李鵬說過一句備受非議的話:「我們沒有經驗」。血腥鎮壓的責任絕不能用任何理由搪塞推卸,但就危機處理而言,確實需要經驗,而當我們回顧中共建政以來處理社會動盪的做法,也無法否認它是一個很懂得汲取經驗教訓的政權,中央政府在香港問題上克制,與其說是「不敢」,毋寧說是「不為」。結合北京自反修例風波爆發以來不斷強調,希望問題可在「一國兩制」框架下,盡量由香港社會自行解決,可見中央根本不欲越過雷池,破壞「一國兩制」和「港人治港」的基本政治框架。

那麼,對「解放軍屠城」的想像,以及這種想像的落空,某程度上反映了不少人對於中共的理解在三十年間完全沒有更新——中國永遠定格在數十年前那個落後、腐敗、不文明的畫面,只是「碰巧」經濟起飛,變得富有而已。不願意理解或承認中國在改變,很可能正是這種認知落差的成因,而它帶來的後果則是以「零和」心態看到央港關係,把香港的福祉置於中國整體發展的對立面。

我們從不認為香港與中央的關係處於「你輸我贏」的博弈之中,香港發揮「一國兩制」賦予的自主權力,也絕非與兩地經濟融合的大趨勢構成衝突對立。回顧這段時間的社會情緒,香港亟需破除「攬炒」論調所反映的迷思,正如大家耳熟能詳的本地經典歌詞「變幻原是永恆」所言,世界在變,中央也在變,而香港人要問自己,是不是只有我們畏惧變化?

認清香港的現實與出路

認清香港的現實與出路

01觀點

近日有名為「ideas for HK」的組織發起「百萬求一路」的廣告,以百萬元頭獎徵集能解決香港當下困局的意見。如果真有一條「錦囊妙計」能令香港當下困局迎刃而解,價值恐怕不止百萬千萬。現實相當清楚,香港的問題並不可能一下子解決,即便能夠通過極端手段達到「止暴制亂」目的,也不代表民怨就會消失。解決毫無指向並漸成「常態」的街頭暴力固然為當務之急,更重要的是,香港人必須要想清楚這些街頭暴力究竟想將香港帶向何方,才不致於在名為「世界」的大海中迷失。

反修例風波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早已經與觸發亂局的《逃犯條例》修例沒有多少關係。雖然示威者經常將「五大訴求,缺一不可」掛於嘴邊,但部分訴求不切實際,其他的無法在短時間內解決,而不同示威者之間關注的事情和層次也不盡相同。一部分示威者將焦點放在警隊,認為他們使用過度武力,但換個角度看,警察不承擔維護社會秩序的責任,又是否會被指責為失職?個別警察在執勤時或許犯過錯誤,嚴重的更需要追究,但並不等同整個警隊一文不值。一些極端主張認為應該解散警隊,但理性告訴我們,這種要求只能視作開玩笑;另有一部分人對「一國兩制」失去信心,擔心香港會失去「自治」,但無法提出務實可行的替代選項。

不同訴求者的心願也許殊途同歸,都是希望香港變得更好,然而,無論是激進示威者與他們的同情者,還是對立者,提出訴求時都必須去情緒化,否則根本無法解決當前困局。建設美好的香港應該建基於對香港各種現實的正確認知上,而非寄託於一個「烏托邦」式的「理想香港」。例如,解散警隊可能真的會讓一部分人大快人心,但誰去保證香港不會陷入更無秩序的混亂局面?重組警隊說得容易,但如何重組,重組後激進示威者口中的「警暴」又是否會自然消失?

「勇武派」愛說「是你教我們和平遊行沒用的」,但細想一下,暴力示威就真的有用嗎?(羅國輝攝)

盲目鼓吹不可行的建議,只會使問題變得更為複雜,無助於推動務實尋找出路的討論。相對於警隊的討論,更深層的問題是要如何處理港人對「一國兩制」的不信任和各種焦慮。由於各種不盡人意的事件,如銅鑼灣書店以及最近的修例風波等等,港人擔心高度自治受損、對政府管治徹底失望,寄望落實普選可帶來改變。實現普選是《基本法》明文規定的香港政制發展藍圖,但大家叫喊口號的時候,又是否認真思考過應該如何實事求是地推動政制改革?

更重要的是,真普選是否就會讓一些不信任「一國兩制」的人恢復信心?恐怕未必,至少不會因為香港有了真普選,人大就不會釋法去阻止「港獨」政客參加選舉,又或來香港的內地自由行旅客就會減少。事實上,既然珍惜「一國兩制」,絕不能以想像論事,而是應該理清當中的真假命題,如果認為真普選會達至「完全自治」而不是「高度自治」,那就只能是癡人說夢。

上周六民陣舉行「佔中」五周年集會,再度提出重啟政改,政府即晚發新聞稿回應稱會審時度勢,「按照《基本法》及全國人大常委會的相關解釋和決定推動政制發展」。不少人也許會覺得這些話是敷衍,但若拋開抗拒情緒冷靜去想,它是在向政改說不,還是鋪開了一條可以前行的道路?如果政府再次重啟政改,大家又是接受如「8.31方案」的人大決定?另一個實際問題是,政府列出的啟動政改要求可以迴避嗎,香港制訂普選框架時可以完全不尊重中央的意見嗎?

香港與中國,從來就不是一個平行概念。先不論政治上,香港是中國領土的一部分,沒有權利去否定中國行使主權的安排。在實力上,香港與中國相比更不對等,如果誤判形勢,很可能葬送香港人的福祉。有部分焦土論的支持者認為,香港對內地至關緊要,內地一旦失去香港的獨立經濟地位,經濟便會一落千丈,對外交易、集資等都無法順利進行。正是由於有這種淺薄的「自信」,這部分人會認為無論「勇武派」如何破壞香港經濟,內地也不敢動搖香港的地位;只要他們對香港的經濟作出夠大的破壞,最終中央便會向他們妥協。

然而,這種毫無理據和一廂情願的判斷是否合適呢?香港對內地當然有一定的經濟價值,但將其理解為無可取代卻背離事實。香港回歸議題擺上枱面之初,不少香港人及英國人深信正在開始改革開放的內地需要香港,因此深信北京一定會接受主權換治權,讓英國繼續管理香港,歷史發展已經證這種想象是愚蠢的。連外國媒體都承認,香港的經濟重要性日漸下滑。《紐約時報》最近關於香港的報道就指出,香港作為內地對外的窗戶的重要性正在下降、內地一些大城市正漸漸取代香港在貨運、金融的地位。

逃犯條例修訂引來大規模示威,更可能會在多個層次影響到香港經濟。(羅君豪攝)

再細心思考,香港的重要性從來就是因為接近大陸,加上從西方學習的制度,才得以左右逢源。在香港的不少國際企業並非看上了香港的市場,而是以香港作為橋頭堡打進內地市場。香港今天尚有一些優勢,但如果如某些人所言,斷絕香港與內地的來往,那恐怕這些以盈利為目標的國際企業,就不得不重新考慮香港的作用了。有些人甚至天馬行空,提出計劃要購買一個海島,讓香港人搬到島上自治,這已不能稱為想像,而是侮辱港人智商的幻想。

孫子曰:「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不知己不知彼,每戰必敗」。認清香港現實並一定能幫助我們馬上尋找到出路,但卻是其先決條件。對於我們想爭取的,應該用何種方式,香港人必須謹慎思考,而非只是感情用事。我們是否甘願為了這些問題,義無反顧付出一切,得到的卻只是一場空?大部分香港人應該只是想爭取《基本法》所承諾港人的自由和權利,那我們要做的就是務實在《基本法》「一國兩制」的框架內,合法合理地尋求解決方案,同時盡《基本法》規定的義務。

香港就如一艘正要遠洋航行的帆船,能保障我們航行到終點的並不只是滿腔熱誠,更不是滿腦子幻想,而是要有見識的舵手、各個水手的配合、以及正確的地理知識和適切的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