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28日 星期日

无见之见的智慧 【宗萨钦哲仁波切】

无见之见的智慧 【宗萨钦哲仁波切】



无见之见的智慧

宗萨钦哲仁波切

伟大的大乘学者月称说过,一个人至少需要证得菩萨初地,才能解释佛经。所以,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太可能参透经典的。我只能猜想。
 
佛的跟随者们写了很多了不起的论注,龙树菩萨写了五部大论,弥勒菩萨写了另外五部大论,等等。这些论注是唯一可以模糊地领会佛法的途径。不过,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假装我能够解释《金刚经》。
 
这部经的精华可被总结为“能摧毁金刚的智慧”。金刚是自我的象征,自我可以摧毁很多针对它的威胁,但它本身很难被打败,被毁坏,被消除。自我等同于金刚,为了消除自我,我们需要《金刚经》当中的要义。
 
现在让我说得更哲学化一些,“金刚”也代表各种各样错误的见地。作为佛教徒来教授《金刚经》,我们心中会有这样的见地,认为自己在做好事,在累积福德,在增长智慧。我们也怀有敌视自我的见地。当一个佛教徒和其他佛教徒交谈,一个较为常见的话题是“自我是多么的可怜”,然后我们就得到相互认可了。
 
你可能在猜想,《金刚经》一定是一部摧毁邪见的佛经。可是,什么是邪见呢?邪见的定义是非常相对的,不是吗?例如,佛教徒认为的邪见,在其他宗教看来可能并不是邪见;而他们认为的正确见地,可能与佛教徒所认为的也根本不一致。甚至在佛教不同的派别之间,看法也不尽相同,一个学派的正确见地可能在另一个学派那里就是邪见。
 
大多数人通常把邪见想做是不好的东西。我们有很多所谓正确和错误见地的系统。譬如你不爱你的邻居,那就是邪见;如果你顺从你的长辈,那就是正见。但是随着时代更替,我们对正确和错误见地的看法会发生变化。一些在过去会使个人、家族和社会蒙羞的行为,现在已经被社会接受了。
 
不过,《金刚经》的关键不是指切断这类邪见,而是摧毁所有的见地。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顶礼佛,因为他摒弃了所有正确和错误的见地。
 
去除邪见比较容易,摆脱正确的见地就比较难。正确的见地被我们称做“传统价值”,我们把这些价值尊为社会支柱。所谓正确的见地,被视做社会常识的脊柱;从社会的角度来看,具备常识,就意味着拥有“正确”的见地。
 
我们从《金刚经》里找不到这类常识,那是孔老夫子的工作,我们在此接触到的是智慧,智慧和常识绝然不同。所以佛教的困难在于,它不是源于常识,而是根植于智慧。常识是基于自我的解释和表现,可以被自我很巧妙地应用;智慧则是基于自我的绝对反面。这是理解大乘佛教的关键点。
 
时下,“瑜伽”一词有很多含义,不过它在藏语中的一个最重要内涵是“由正常而来之财富”。当你拥有这种来自正常状态的财富时,你就相当富有,没有挨饿的危险,而且永远不会认为自己拥有得不够,贫穷的心态完全消失了。一位瑜伽士,就是一位拥有由正常状态得来之财富的人。
 
但定义“正常”却不容易。孔老夫子有一种定义正常的方式。当然,弗洛伊德先生和荣格先生也有他们定义正常的方式。每一种宗教都有其定义正常的方法。
 
你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是个正常人吗?不管你喜不喜欢,根据《金刚经》,如果你有常识,你就不是个正常人。一个正常人没有染污,不受影响,不受条件制约。举例来说,假如你喝多了酒,开始说胡话,那么直到酒力过去恢复常态之前,你的朋友都不会跟你当真,因为你的心被酒的魔力所制约和影响,你被看做是不正常的。
 
佛教徒们认为,诸如愤怒、嫉妒和傲慢等等烦恼,比酒更具毒害性,更有影响力。除去极少场合,我们几乎是不断在喝这种酒,极大部分时间里都是醉醺醺的。从早上起床时,我们就开始因为忙于心中的烦恼而醉了。
 
这些烦恼是从哪里来的呢?

如果你探究一下就会发现,它们来自于见地。无论正确还是错误的见地,所有的烦恼通通来自于见地。

例如,有一种流行的审美观认为多大的鼻子最美,多厚的嘴唇最佳,这不是孔夫子的见地,如果由他来订立会略好一些。那些审美观是有些时尚杂志的愚蠢编辑渲染出来的,若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可能是在年幼时被叫做“蜥蜴唇”,心灵留下了创伤。因为这种愚昧,现今可以看到很多人弄了那种肿起来的嘴唇。

试问,由正常而来之财富在哪里?我们这些可怜人一直处在饥饿状态,持续紧张,不管拥有什么都嫌不够。讽刺的是,这种紧张有助于经济;如果全世界人的不安全感由于这部佛经而消失,那么经济就会下滑。嘴唇和鼻子只是简单的例子,重点是要说明,我们总是有某种见地。
 
《金刚经》的目的是切断每一种见地,不过,这说着容易做着难。当我们说“无见之见”时,听上去让人印象蛮深刻的。这类话听得多了,我们多少会相信见地是元凶;然而,我们对见地的执著还是那么深。

有些见地可以轻易去除,如同鸟在飞翔时抖掉身上的草屑一般;有些见地可以想办法去除,尽管我们不太情愿。不过对于大多数见地,我们就像鸟爱惜羽毛一样执著,我们一直把它们保护得很好,而且经常梳理。尤其是当某种见地的来源碰巧是位神圣的大师,那根羽毛就被无可争议地视为优秀。
 
这就是为什么月称菩萨在《入中论》第六品即将结束时说:“不聪明的人,会做恶行而下地狱。另一些不聪明的人,会做善事而升天堂。”

因为既不做善行也不做恶行,才是“聪明”——“那些聪明的人,将超越善行与恶行而证得涅槃。”
 
须菩提问佛:“我们应该如何称呼这部经?”

佛的回答是:“般若波罗蜜。”“般若”意味着至高的心、最高的智力,而“波罗蜜”的意思是,甚至超越它。
 
让我来模仿月称菩萨说话:“如果你不聪明,你会认为那些无明的人是坏的,那些有智慧的人是好的。只有当你聪明的时候,才会认识到,一个人超越了无明和智慧才是好的。”还有比这个更高的见地吗?
 
让我们来检视一下为什么《心经》或《金刚经》可以平息痛苦,去除障碍。什么是痛苦?什么是障碍?

探究它们的原因,我们会发现,我们所持有的二元分别的见地,和我们制造二元分别的心,就是因。而这些经典给出了对治二元分别习性的方法。
 
分别心基本上就是迷惑的心,不只是明显的迷惑,我们的每一个念头都是迷惑心的一种表现。我们鄙视并认为应该抛弃迷惑心的某些表现,但是,我们仍然对迷惑心的许多表现非常执著。例如佛教的形式和组织,就是一个大的分别迷惑。但这个迷惑在目前还是必要的,别的理由先不谈,如果没有佛教,我就没工作了。


《金刚经》不仅能从根本上切断迷惑和痛苦的因,还能增长福德。读诵这部经,或者只是在手提袋里或佛堂里备有这本经,就会积累很多福德。福德意即“能力”,意味着我们的真我可以自由地表现出它最大的潜力。什么是能力呢?就是觉得自在,无障碍,没有被剥夺或缺乏什么。
 
当我们读诵和思维这些经典的意义时,它破除整个有关相对能力的概念。

例如当我们是小孩子时,我们对于自己有能力建造沙堡非常自豪,可是当我们长大一些后,我们超越了这种孩子气的骄傲,开始为拥有玩滑板的能力而骄傲。凡此种种,贯穿我们的一生,到了老年,我们意识到这些我们曾引以为傲的能力,实际上都不值得骄傲。
 
此处的要点是:这些福德、能力或富裕是非常相对的,它们依赖于参照点。这就是为什么在权力和金钱的世界里,没有人说:“好了,我现在已经拥有了这么多的权力和金钱,足够了。”没人这么说,因为我们有不同的参照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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