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云翔医案5则丨“反佐疗法”在临床上的运用

邹云翔医案5则丨“反佐疗法”在临床上的运用

中医书友会 

I导读：反佐法属于方剂理论的范围。这个理论是脱胎于实践的，是从众多有效方子中总结出来，进而来指导组方治病的。有些理论是臆想，有些理论是从实践中总结而来。我们要学会分辨前者，切忌为了理论而理论。（编辑/居业）

反佐疗法在临床上的运用

作者/邹云翔

我国古典医著《素问·至真要大论》中说：“奇之不去，则偶之……偶之不去，则反佐以取之，所谓寒热温凉，反从其病也。”在治疗疾病过程中，用奇方或偶方皆不见效，则用反佐的方法来治疗。

反佐者，谓药同于病，而顺其性也。

《内经·五常政大论》中说：“治热以寒，温而行之，治寒以热，凉而行之。”此是服药方法的反佐疗法，“姜附寒饮”和“承气热服”，就是反佐的服药方法。

汉代张仲景著《伤寒杂病论》在前人的基础上，创造了不少反佐疗法的方剂，如白通加猪胆汁汤、通脉四逆加猪胆汁汤等，为反佐疗法方药组成提出了规范。清代王孟英颇善使用反佐疗法，在其医案中屡见不鲜。

临床实践证明，反佐疗法和正治法、反治法一样，辨证准确，选药精当，确有奇效。兹将我应用反佐疗法的临床经验和体会，综述于后，请同道批评指正。

一、  对反佐疗法的认识

• 临床上何以要用反佐疗法？
  

清代何梦瑶说：

“有纯寒，而于热剂中少加寒品，纯热，而于寒剂中少加热药者，此则名为反佐。

以纯热证，虽宜用纯寒，然虑火因寒郁，则不得不于寒剂中少佐辛热之品，以行散之，庶免凝闭郁遏之患。

纯寒证，虽宜用纯热，然虑热性上升，不肯下降，则不得不于热剂中，少佐沉寒之品，以引热药下行，此反佐之义也”。(《医碥·反治论》卷一)

言反佐疗法是治疗寒热格拒，是因其势而利导之。

• 服药法中反佐疗法的道理
  

明代张景岳说：

“热因寒用者，如大寒内结，当治以热，然寒甚格热，药不得入，则以热药冷服，下嗌之后，冷体既消，热性便发，情且不违，而致大益；

寒因热用者，如大热在中，以寒攻治则不入，以热攻治则病增，乃以寒药热服，入腹之后，热气既消，寒性遂行，情且协和，而病以减。”

——转引自清代程杏轩《医述·治法》卷二

言寒药热饮，借热以行寒；热药寒服，借寒以行热，是反佐变通之妙用，亦因势利导也。

• 对待反佐疗法的不同看法
  

对待反佐疗法也有不同的看法，有持反对态度者，认为反佐疗法寒热药并用是“杂乱”。

何梦瑶对这种意见提出过批评，他说：“有寒热并用者，因其人寒热之邪，夹杂于内，不得不用寒热夹杂之剂，古人每多如此，昧者訾为杂乱，乃无识也。”（《医碥》，同上)

但是滥用反佐疗法也是极其错误的，张景岳对此也曾提出过批评，他说：“设无格拒假证，自当正治，何以反为，不当权而权，则悖理反常，不当反而反，则攻邪失正，乌可混耶”。(转引自《医述·治法》，同上)

总之，反佐疗法和正治法、反治法一样，都是根据辨证来论治、定方、选药的，并不是医者意也，随意而为之。

人体正常生理状态是人体内在阴阳处于相对平衡的协调状态，疾病就是人体内在生理机能失调，阴阳对立的一方发生偏胜或偏衰，即《内经·阴阳应象大论》所谓“阴胜则阳病，阳胜则阴病。”

医者的职责就是以药物性味的阴阳偏胜来矫正疾病过程中的阴阳偏胜，从而解决内在阴阳失调的矛盾，恢复人体正常的平衡状态。

“寒者热之，热者寒之”，这就是补偏制胜、协调阴阳的正治方法。但是事物的变化，有时是极其复杂的。

我们在临床上经常遇到以热治寒而寒拒热，以寒攻治则病剧；以寒治热而热拒寒，以热攻治则病增等等现象，必须使用反佐疗法才能取效。此系寒热错综复杂，疾病对药物发生格拒（也就是抵抗），故以反佐疗法取之。

总而言之，反佐疗法，就是通过诱导，从阴引阳，从阳引阴，以协调失去平衡之阴阳，达到“阴平阳秘，精神乃治”的目的。

二、  临床上的运用

如上所述，反佐疗法主要起诱导作用，是以制止疾病对药物发生格拒的治疗方法。凡是出现有寒热格拒者，皆为反佐疗法的适应范围。

兹将我在临床上运用反佐疗法病案，略举数例如下：

• 例1：真寒假热证
  

张某某，男，67岁。

发热已7天多，体温 39°C，面红，神志懒怠，不喜言语，苔色薄白，口干不欲饮，脉象沉细而弱如丝。初诊时参阅以前所用方药，都是清热化湿豁痰药，当时病人家属说，服退热药已八剂，而热终不退，近2日反见体温增高。

我诊断后就向病人家属说明此属真寒假热证，必须用反佐疗法。

处方

人参三钱，淡附片三钱，淡干姜一钱半，肉桂八分，姜川连六分，焦白芍三钱，云茯苓四钱，橘皮络各一钱，红枣七个。

嘱须煎 60 分钟后服用。

病家亲戚中有稍知医学者，认为如此大热病不可服桂附。在场者亦有认为，过去服凉药已八剂，都不见效，邹医生的处方，不妨先少少服之，看效果如何?

病人家属即采纳后者意见，药煎好后，先服一匙，过片刻，觉无碍，又服一匙，一剂药分六次服完到夜半时分，病人感觉药吃得好，要求续服，于是第二剂药就全部服完。次日8时，热度已退，复诊效不更方，稍佐以和胃之品，再服二剂而愈。

• 例2：口糜
  

程某某，男，50岁。

舌尖碎痛，唇颊糜烂，3~4年来反复发作，口干燥，常鼻衄、龈衄，夜寐不安，脉细无力，苔薄。此虚阳上越也。夫阳火可泻，阴火不可泻，故前医投养阴、清热、泻火之剂少效。

应反佐以取之。仿费伯雄潜龙汤意，导阳归肾。一味肉桂，处于群阴药中，引导肾火下降。

处方

龙齿三钱，龟版八钱，生地五钱，知母一钱，黄柏八分，潞党参一钱半，麦冬一钱半，牡蛎三钱，肉桂粉(吞服)二分，云茯苓二钱，生甘草一钱。

服上方三剂，口舌糜痛显著减轻，原方续服二十剂，症状消失。

• 例3：灰黑苔
  

陆某某，男，55岁。

1年来舌苔灰黑，口干不欲多饮，咳嗽痰多，有时为黄稠痰，少寐，大便多，脉象轻取弦数、重取沉细无力。观以前所服之方，多属清化痰火，疗效平平。

此症肺热多痰是标，舌苔多，舌质不绛，口干而不欲多饮，脉象重取沉细无力，知非实热，脾肾阳虚，是病之本。其舌苔之灰黑色，应属水极火化。

治当温脾肾之阳，稍用清上之品以反佐之。

处方

肉桂粉(吞服)一钱，制附片一钱，炮姜一钱，炒潞党三钱，炒白术三钱，炙黄芪四钱，炒熟地二钱，炒山药四钱，米炒南沙参三钱，夏枯草一钱，炒子芩五分，熟枣仁六钱，煅龙齿五钱，炙远志一钱半，法半夏二钱，炒秫米一两(煎汤代水煎药)。

服药五剂，灰黑之苔大减，再服十剂，灰黑之苔基本消失，其余诸证亦随之好转，后以温养脾肾、培土生金法善其后。

• 例4：口臭
  

孙某，女，37岁。

患者诉口喷臭气，嘴唇干燥已有20余年。似属胃火。细询之，下肢冰冷，视苔色正常，切脉细弱。乃虚阳上越。正治不效，当反佐以取之。

拟引火归原法。

处方

制附片一钱半，肉桂粉(吞服)四分，炮姜一钱，姜川连二分，阿胶珠二钱，炒当归三钱，大白芍三钱，川石斛四钱，麦门冬三钱，云茯苓三钱。

服药四剂，口臭见减。原方制附片改为三钱，肉桂粉改为五分，炮姜改为二钱，再加生地三钱，党参四钱。

又服十剂，口不臭，唇不燥，下肢转温暖，细弱之脉转为细而有力，乃以原方十五倍量，再加川断三两，木瓜四两五钱，枸杞子四两五钱，菟丝子四两，炙黄芪四两，炙甘草八钱，红枣三十个，如法熬成膏滋药，每日二次，每次一匙，开水冲服，以巩固疗效。

• 例5：衄血
  

王某某，女，41岁。

因口腔出血伴皮肤起红点4天而就医，查血小板12000/立方毫米，西医诊断为原发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即转来我处治疗。

衄血如注，满嘴鲜血，周身红点和紫癜密布，气怯面黄，唇甲苍白，头昏而晕，心悸不宁，口干而不欲饮，齿痛而无红肿，脉沉细无力，舌质淡，苔薄白。气阴两虚，虚火上炎。

治以补气摄血，滋阴养血，益肾潜阳，引火归原。

处方

绵黄芪五钱，太子参三钱，西当归三钱，杭白芍三钱，清阿胶二钱(烊化冲入)，活磁石五钱，墨早莲五钱，枸杞子三钱，骨碎补五钱，川石斛五钱，血余炭(包)三钱，小红枣(切开)五个，炮姜炭五分，制附片一钱，肉桂粉(吞服)三分。

本方从喻嘉言、黄坤载血证方脱化而来。若残火不敛，徒补气摄血、滋阴养血、益肾潜阳则难以奏效，方用姜、附、桂是敛残火，亦反佐变通之法。

服药后血即渐止，半月后衄血全止，身上红点及紫癜隐没，精神好转，血小板升至6万/立方毫米，乃出院休养。半月后来院复查，血小板已升至10万/立方毫米而停止服药。

三、几点体会

反佐疗法是临床上经常运用的一种变法，使用恰当，确能立起沉疴，但使用不当，也能增加痛苦，甚至促使病情恶化。反佐疗法是为寒热格拒而设，临床上必须掌握以此为运用标准。

反佐疗法的适应范围，张景岳提出：“正治不效者”、“病能格药者”、“火极似水者”、“寒极反热者”，皆宜用反佐疗法。

我认为还必须依靠辨证的过硬工夫，既知常，又达变，反佐疗法才能运用自如。就是说要能在迂有寒热格拒之证，即能认识投以反佐疗法之方，而不误诊，这当然要靠平时的刻苦磨炼才能做到这一点。

朱橚《普济方》中有用大蒜和附子等捣贴涌泉穴治疗鼻衄和鼻渊等病，是上病取下之法。

王孟英治陈秋槎血证神昏躁乱案，内服养阴凉血止血之剂，外用生附子捣贴涌泉穴反佐之，引纳浮阳；又治陈叟二便不通，用田螺、车前草、大蒜捣贴脐下，田螺潜阳软坚，车前草清凉导水，大蒜辛温反佐（均见石念祖注《王氏医案绎注》卷四、卷七）。

此皆从《普济方》化裁而来，是反佐变通之妙用，创立了内服和外治结合的反佐疗法。

前人这种善于继承发扬祖国医学遗产的精神，是值得我们学习的。我在临床上治疗高血压病、失眠症等，也曾运用内外结合的反佐疗法（内服熄风潜阳和苦泻心火等剂，外用附子或葱、蒜等捣贴涌泉穴），疗效甚好。

唯物辩证法认为，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是对立的统一，无不包含着矛盾。所谓矛盾，就是任何事物内部都包含着相互对立的两个方面，而相互对立的两个方面又是互相联系，互相依存，在一定条件下双方共处于一个统一体中，又能够互相转化。

我们常说的相反相成，就是说相反的东西有同一性。所谓“阳以毓阴，阴以抱阳”和“阳生阴长，阳杀阴藏”也是这个意思。我认为只要以毛主席哲学思想为指导，对于反佐疗法的理论、方药的组成等，那就不难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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